微涼與溫熱重重相觸，嚴絲合縫到透不進光。
雙腳理智維持向後的重心，奈何力道太大，他上半身都沒思考，額頭就抵上了她眉心。
嘶，好痛！神尊的頭這麼硬的嗎？
糟了，她現在傷著，會不會被自己砸出個坑？不對，剛剛還能說話，臉是正常的，那就不會撞壞。
心頭一松，冷不防就對上她的眼，鴉羽般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下一排陰影，漆黑璀亮的眼珠里仿佛有六界千般色彩，又蒙了薄薄一層霜花，好看而拒人千里之外。
不單是殺意，還有更複雜的東西。
相觸瞬間，浮光已經釋放了神力在他元靈處探索一遍，那股與她同生同源的氣息消失無蹤，整個身體裡流動著很平常，甚至上不了台面的一點仙力，唯獨靈台處神光熠熠。
只是個受過點化或庇佑的普通人，悟性一般，修為不好。
至於是不是...她破天荒地有了一絲陌生的退縮。
算了算了，是與不是又能怎樣？輪迴一渡，多難忘的都會忘，無甚意義。
心裡這麼想，眼裡的凝視卻似要看穿他生生世世才肯罷休，而陸離起初是擔心她會不會生氣，這會兒被盯得臉紅耳燙，陸離可再不敢亂想什麼了。
可經不住這眸光要將他扒光，他眼角一彎，看得人心軟，低低的氣聲吹過來，讓浮光覺得自己像個流氓。
「神尊，你能不能...先鬆開...我...」他確實很疼，疼得臉都漲紅了，「我疼。」
浮光鬆手的同時又無情推了一把，有些煩躁，「別在本尊身上亂動心思。」
「我沒這個意思。」陸離有些委屈，明明是她突然發力，自己才不小心撞了上去。但他不敢這麼說，又思索片刻，才道，「這裡一個仙侍也沒有，你受了傷，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
他神色落拓，帶著人間舉棋不定的關懷，浮光也說不出不稀罕他那三瓜兩棗的修為，只是目色微緩，「本尊無礙。」
陸離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忽然意識到什麼，雙眸一亮，撲過去在她不解驚訝又想打人的複雜神色里，把她兩條胳膊來回摸了幾遍，喃喃道，「好了？不是吧，我...這麼厲害的嗎？」
下一秒，笑春風強行將他雙手一捆，浮光又興致勃勃系了個蝴蝶結，淡淡道，「看在你送我回來的份兒上，本尊好心送你回凌霄殿，別再讓我看見你。」
陸離不解，怎麼哪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樣，「等等，我還想求您...一件事...」
浮光眉頭一挑，笑春風加快了速度，聒噪聲消失無蹤。
她心滿意足重新躺好，一閉眼湧上的畫面從模糊到清晰，擱淺的過去捲土重來。
如此輾轉反覆十幾次，她憤然坐起身自查一番，除了心口有點忽略不計的疼，四肢都已恢復，神力也運轉如常。
大仇已報，怎麼還有她無法自控的東西？一個凡人而已。
出神間，一道神力如琴弦微顫，她才終於發覺自己險些又陷入掛礙。
......
陸離再來芳菲殿坐的是太白金星的雲頭，速度比田間蝸牛還悠閒。兩人落地後，太白整了整衣襟，順便提醒他一句，「你外衫肩頭處皺了，面見神尊不可儀容不整。」
陸離心不在焉看了眼，想說那是被神尊壓皺的，話到嘴邊想起那凜冽殺意，不禁失魂，神尊應該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受傷。
他頓時眼神亮了幾分，沒頭沒腦說了句，「沒事，撫平才更不敬。」
「真不知道太塵是不是因為你運氣太好才破例收下。」太白替他整整外衫，笑道，「凌霄殿上也沒見你緊張，這會還沒進門就這樣，不如你把帖子上的名字改了，我們現在就走。」
「不用。」陸離握著帖子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我本來就想請神尊的。」
「這就對了。」太白剛進門，腳步一緩，「神尊有客，我們在門外等等。」
陸離順著太白目光進去，見東君身姿被墨色長袍遮掩，與芳菲殿明暗適宜，終年的面無表情並不影響出類拔萃的五官，落在浮光身上的神色，有輕易被捕捉的柔和。
陸離就將目光瞬移到地面，手指不安地摳著帖子上的金漆。
殿裡，東君輕輕拋了個瓶子穩穩落在浮光手邊的矮几上，「老君的爐子產量暴增，這是給你的。」
「嗯。」浮光點點頭，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又問道，「你有事？」
「沒有。」東君不動聲色打量了一遍榻上的人，姿態隨意，面色如常，他心頭稍寬，「老君說平常滋養神力的效果不錯。」
浮光心頭一動，面上有了些喜色，「哦，兜率宮的小娃兒都請假了麼，怎麼是你送過來？」
事實證明，就算故意不去看，餘光也會多事得幫主人看清她一閃而逝的笑，原來神尊也會笑。
原來，也不是只有他一人知道神尊受傷了。
東君只送個藥都能讓她這麼開心，自己拼了全力為她療傷反而被認為不懷好意。
「你幹嘛呢？」太白不解這小子突如其來的憤然，「再摳下去這帖子要漏風了。」
陸離倉皇鬆手，小心得撫平金漆紋，問道，「這位東君和神尊交情很好嗎？」
「還行吧，畢竟東君掌控二十四時一切花草樹木，與神尊也算一族。」太白想了想，兀自點點頭。
那就不能算有交情，可她看著心情很好。
整個芳菲殿因為她不自覺的淺笑更顯輕鬆，東君聞言莞爾，「他們怕你，哭著喊著不想來。」
「......」浮光挑眉，調笑道，「那你不怕？」
「我又不是小孩兒。」他略有嫌棄地眼神從她面上飄過，似又想起什麼，叮囑道，「神力不穩就不要事事只會以武壓人。」
「你說誰？」
東君無奈咬著後槽牙，多少年了，她對誰都這麼一幅無知無覺樣，博陽三言兩語就能騙得她默認結緣，吃了這麼大的虧還不長心？
只嘆道：「反正她總也聽不進去。」
「哦。」
東君轉身要走，看她倒出兩粒仙丹吞下，心頭一片憂鬱，終究沒再說什麼。
路過太白時他點頭示意，而落在陸離身上的眸色既深又冷，如臨淵霜雪，殺意甚濃。陸離不知自己何時得罪過他，坦然迎上時威壓又忽然消失，聽他直截了當道，「哼，太子一向為利所驅，他親自帶回來的能是什麼好人？」
「不是，我...」陸離鬱悶。
太白一副我很懂你的表情，安慰道，「東君嘴毒，人挺好。剛才沒動手以後也就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放心便是。」
「呵呵，難不成我還要改日登門謝謝他。」
「......」
浮光趁著仙丹的藥力調息一番，間歇性疼痛順利被壓制住，一睜眼就再次對上那帶著盈盈期待的目光，看得她好不自在。
「小仙給神尊請安。」太白臉上笑開了花，右腳一踹，陸離一個激靈也跟著躬身行禮。
她下顎微揚，略帶不悅道：「帶了旨意來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