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邊的花瓣無風自動，浮光又一次抬手，陸離惶然退後。
「我沒事。來的時候跑太快了。」
浮光一頓，眼尾微揚，就勾帶出幾分疏離來，看得他心裡又癢又不敢靠近，「嗯，傷好了就好好修行，運氣好不一定命就好，你還沒脫離輪迴，一條命只夠死一次。」
陸離低眸，手指玩弄著腰間流蘇，這話看似嫌棄自己修為差，但總覺著神尊是希望他能好好修行早日飛升。
「嗯，我...」他鼓足了勇氣抬頭，卻發現神尊已經坐在廊下，摩挲著手裡一截桃木出神。
他自嘲一笑，其實神尊一向對他簡單明了，是他自己掛礙太多，思慮太多，不切實際的念頭也太多。
化繁為簡就好。
他喜歡神尊，不能宣之於口的那種，那就藏乾淨了，不要給她添堵，做不到的承諾許太多反而是對她的褻瀆。
神尊不可能喜歡他。沒關係，誰說喜歡一定要是兩情相悅呢。
陸離，你不能貪心，貪多必失。
這麼一想心裡就寬鬆了，原本侷促的表情也舒展許多，心滿意足看著那人，像剛來三十三天那次，僅憑兀自專注的眼神就能讓浮光不得不注意到他。
「有什麼事？」她餘光懶懶掃了一眼，不由握緊了手裡的桃木，「不如你站到門外去說。」
「啊？」
什麼意思？神尊是嫌我站得離她遠嗎？哦，好像是太遠了，顯得不恭敬。
他邊想著邊抬腳上廊階，忽而想到這滿地花瓣剛剛才被她赤足踏過，自己的靴子一旦上去不就弄髒了嗎？
那怎麼辦？我也脫靴？
可是手放到靴子上又不敢再繼續，上次太白還說面見神尊不得儀容不整，脫鞋更不合適了。
遲疑間眼前忽地又看見幾根瑩潤白皙的腳趾，指甲在桃花簇擁里泛著一點粉紅，緊接著那股芬芳突襲大腦，他只覺得呼吸困難，又因為單腳站著不夠穩，身子猛地搖晃了幾下才勉強站直，卻比本來的距離更遠了。
完了，大不敬了吧。
「神尊，我...的確是有件事...」
「本尊餓了。」
「啊？」陸離抬起頭，滿臉的不可思議，而浮光就好整以暇站在面前，雙手背負身後，面上一派平靜淡漠，眼神十分清亮，「本，尊，餓，了。」
她似乎又想起什麼，眸色微沉，語帶不悅，「不許動這院子裡的所有桃花。」
「哦。」
神尊說她餓了？上次不是說不需要嗎？但轉念又想起在魔界的時候，神尊風捲殘雲將兩道菜下肚，可惜後來被魔楓打斷。
「本尊累了，回去躺會兒，做好叫我。」她轉身往殿裡走，腳步輕快。
等陸離終於能把接收到的信息完整消化了，發覺人已快要走出長廊，他心頭一急，「神尊！」
那人就真的頓步，仿佛短暫猶豫了幾秒，便也真的回眸看了過來，陸離心跳都漏了幾拍，柔聲道，「地下涼，要不...我背您過去。」
話一出口，他就想揍自己一頓，但就是控制不住眼裡巴巴的期望，分毫未減地全部投射給浮光。
她看著不動聲色，腳趾卻像兩個被抓包的頑皮孩子撲棱了幾下，乖乖縮進裙底。心裡嫌棄這人怎麼比東君更要婆婆媽媽，面上卻口是心非，「嗯。」
她不覺得涼，或者輕輕一躍也就進殿了。瞧這幾步之遙，身下的人走得比烏龜還慢，就算再舒服的姿勢耗久了也腰酸背困。
所以，等陸離將浮光輕放回榻上，又從廊下取了鞋子紅著臉放在她腳邊，浮光揉著腰瞪了他兩眼，以此表示自己很後悔。
他蹲下身要給她穿鞋，眼觀鼻，鼻觀心，當初被大師兄盯著練功都沒這麼難，手心碰到那細膩微涼的腳腕，整個人頓時抖得厲害，不等浮光發作，就丟盔棄甲地逃了。
「咳咳...我去做飯。」
她長眉一跳，掌心幻化出幾把精緻的小刀開始在桃木上雕刻，還不忘調笑一聲，「哼，就這點膽子。」
不消多時，陸離就簡單炒了幾個小菜，熬了一碗紅豆沙，整個芳菲殿都瀰漫著香甜溫熱，煙火氣驅散了三十三天的清寒。
浮光也不客氣，她喝了大半月東君的各種湯藥，別說嘴巴，肚子裡都是一股清苦味，早就惦記上了陸離手藝，這小子也就這點兒討喜，今日的菜都偏甜，紅豆沙又熬得夠濃，還親自伺候在旁，淺笑盈盈看著她吃完。
時間仿佛就在碗筷輕碰聲里停滯，一刻就是永遠。
浮光靠著椅背，雙手撐在腦後，陽光照進來，她便更加渾身發懶，見陸離小心翼翼從懷裡拿出片泛黃的葉子，神情也隨之一片悲苦。
「怎麼了？」
陸離慢慢將手心攤在她面前，見浮光面色一僵，低沉道，「這是...師父讓我交給神尊的。」
那是片桃葉，不知經歷了幾個滄海桑田，因為被仔細收藏著，所以即使枯黃，卻不曾破碎，然而陸離直到剛剛才記起這事，再拿出來時已碎的面目全非，上面隱約可見被沖淡的字跡，雖然不怎麼好看，但一筆一划能感覺到寫這些字的人當時很認真。
浮光清寂的眼裡掠過很多明暗不同的光暈，遙遠而清晰，陸離便不敢動彈，看著她眸中神采一變再變，他很想問這葉子的來歷，包括...那個匪夷所思的夢，那個讓神尊也打不過的男人究竟是誰？
能讓神尊心緒明顯變化，這東西會不會也與那人有關？
「我之前忘了，原本沒有碎，只是當時沒發現背面還有字。」他輕柔開口，試圖喚醒出神的浮光，「這...是不是對你很重要？」
她眼皮微動，很快就又是那副淡漠的清冷，白紗一揚，破碎的樹葉便隨風吹散，「太塵還說了什麼？」
陸離心頭一顫，眼尾就頃刻紅了，手指不自覺摳著袖子上的暗紋，搖了搖頭，「沒說什麼了。」
「嗯。」她沉默片刻，又對他說道，「是我一心想揪出指使欒清風的幕後之人，忽略了...你師父的情況。」
陸離眼角忽地湧上晶瑩，「師父自知對不住神尊，在魔界熬了那麼多天...他是一心求死，若沒有神尊相助，我也見不到他老人家最後一面。」
浮光不語，他沒了師父怎麼辦？雲霓山不復當日盛況，他那兩個師兄師姐也是半吊子，回去了誰還能罩著他？
正想著，又聽他問道，「神尊對我那麼好，是因為我師父嗎？」
她與他四目相對，這次他沒退，攥著一手的冷汗要等個答案。
其實浮光也說不清，她多次因為陸離出手，不在乎計劃被打亂，也沒想太多，只不過隨性而為習慣了，可他這麼認真問著，她又覺得不好潦草，於是也沒多想，點了點頭，「嗯，確與太塵有些淵源。」
他手掌一松，涼風就鑽了進去，吹冷了血液里的躁動，他微一哽咽，「果真..如此，還是多謝神尊了。」
「嗯。」
他這副樣子，讓她覺得不舒服，甚至有些煩躁，但她沒想攆人，一時靜得呼吸可聞。
許久，他似乎終於看夠了，才斂了神色，平靜而規矩地行了個大禮，在她輕微的詫異中，沉聲道，「還有一事，我、來跟神尊告別，多謝神尊為我療傷，已經全好了。該...回去了。」
照在她身上的陽光走了，她沒看他，眼裡的光輕輕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