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殿和陸離在雲霓山的院子有點像，都很清幽。只不過三十三天太高，所以更清冷些。
他以額伏地，虔誠又留戀。
等了很久都沒聽到神尊開口，抬頭又怕看見她眼裡的淡漠，於是又沒出息地摳起了袖口。
浮光專心在桃木上雕刻著，細碎的木屑落在紗裙上，陸離就很有眼色地輕輕吹掉，她停了手裡動作，將小刀隨手放在桌上，兩指熟練地壓上他眉心，不等陸離反應便覺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息竄進四肢百骸，既霸道又迅猛，靈元被震得發燙。
「神尊這是幹什麼？」
浮光加重了力道，「吐吶！」
陸離不敢拒絕，閉上眼就調動靈息運轉，睫毛一顫一顫出賣著他的緊張，可他也知道自己這點兒本事想在神尊眼皮子底下作弊，更是找死。
他只是怕...魔楓的靈力還沒徹底消失，萬一被神尊發現該怎麼解釋？
「專心點！」她冷喝一聲，渡進去的靈息再次加重，直探他靈元深處。
陸離顧不上多想，神魔兩股氣息在體內亂竄，她不知道神尊要做什麼，但還是乖乖聽她的話做起了最基本的吐納。
很快，兩股不速之客在他自身靈息的運轉吐納里慢慢順著他的節奏運轉，漸漸歸於他自身所有，原本疲憊之感也消失了，睜開眼後渾身輕快無比，五感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他幾乎想跳起來，幸好浮光依舊一臉淡漠，他才不敢造次，可眼裡躍出來的歡喜讓她躲都躲不開，「您開恩賜我神力啦？」
「神尊...顯靈啦！」
他又像個孩子似的歡呼，把先前心裡的一堆亂七八糟忘了個乾淨，浮光忍不住莞爾，輕斥了一聲，「沒出息！」
「您不明白，雖然師兄們從來都不說，下山歷練的時候也都將我護得好好的，可我真的很想和他們一樣，努力修行了就能長進，仗劍江湖，斬妖除魔！」
他又灌了靈力在指尖，輕然一揮，滿院落花飛舞，桃枝上含苞的花蕾羞澀綻放，浮光擰眉，有種想用笑春風將人捆了的衝動，又嚇唬道，「本尊能給你，自然也可收回。」
果然下一秒，兔子般亂蹦噠的陸離就乖乖站好，兩手捂著眉心退開幾步，眼裡都是哀求。
浮光卻沒心情看他委屈，手指輕搓，神色微沉，他是真不明白，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任何神力加持，就算她捨得幾千年修為渡給他，也未必就是護身，反而會要了他的命。可他在魔界被魔氣侵體，她雖及時封印了魔息，回來療傷時察覺那些魔氣竟被他自身運轉漸漸消化了。
他不是魔，也不是如她這樣的神，正因如此，才更令浮光詫異。
方才她同時渡了超過他承受範圍神魔兩道靈力，只要他按照最基本的修行吐納法調息，及時運轉靈元就都能消化。
也許，他的出現未嘗不是天意安排給她的另一種出路。
她半晌沒動作，陸離就慢慢放下了胳膊，忽然撩起袖子左右看了好幾遍，眼裡便再度覆上壓都壓不住的激動，不過他還記得神尊剛剛說了什麼，咬唇控制好自己，「身上不難受，也...沒發紅髮癢！」
浮光轉身上了榻，抬手揉著太陽穴，「不是本尊渡神力給你，你體質特殊，平常修習之法無法讓丹元凝聚靈力而已。」
「原來是這樣。」他唇角弧度很大，整個人看起來晴朗活潑，「我不是廢物，也不是不適合修行！是辦法不對啊！」
他還想央求神尊教給自己適合修行的辦法，卻不妨被冷冷澆了一頭冰水，「什麼時候回凡間？」
他渾身一僵，笑容就冷在當場。
他剛剛辭行了。
沒錯，他該回去和師兄師姐一起重整山門。
可是修為怎麼辦？告訴神尊，師父臨終前將自己託付給了她？不行不行，他不是早就下定決心了嗎，在尚能控制的時候扼殺那些念頭，不給神尊添堵的。
浮光偷偷瞥了眼，原以為他一定會不假思索就央求自己教授他修行方法，那麼她才能勉為其難把人留下，可怎麼他明亮的眸子裡只閃過幾絲猶疑，就很快暗了下去。
正當她不解時，便看見陸離退後幾步，彎腰作揖，口吻冷靜得不像話，「稍後與太白上仙辭行了，就走。」
「您多保重！」
他退後，轉身，邁出了殿門，平淡神色下手指幾乎摳爛袖口的暗紋，花瓣被風帶進懷裡，他用極小的動作快速藏進了胸口。
神尊，給我些時間可好？我好想再長大一點，不給你添亂，不用你因我而傷了身子，可到那個時候，你還記得我嗎？
他眼角一紅，低頭摁好衣襟，一步，一步，離開。
浮光哭笑不得，這就走了？連修為都不想要了？當人影消失在蒼茫雲端後，她緩緩抬手揉著自己胸口，咬牙道，「傻子！氣得本尊胸口疼。」
於是，半柱香後，太白剛揪著月老衣裳把人丟出去，靈識一顫就聽到神尊很不痛快的傳音，「把人給本尊留下，讓他心甘情願回來拜師！」
「誰？」太白半隻腳還沒回宮，眼神一亮，「陸離？您要收這個小子當徒弟！他他他...他那麼廢！」
「那是本尊的事，你照辦就是。」
「為什麼啊？前世您護他神魂，魔界一趟又因他動怒而放了神火，這些小仙都能理解，這小子本事不行，但對您一向忠誠。可神尊的徒弟...那是六界羨慕不來的好事，他又不成器，您何必讓人看笑話呀。」
「誰敢看？本尊挖了他眼珠子。」
「誒...」
「做不好你就來芳菲殿給我種樹！」
太白欲哭無淚，也不知這小子去了趟三十三天又給神尊下了什麼迷湯，竟然能讓神尊想收他為徒。
咦，沒有合適理由的事必有蹊蹺！莫不是神尊動了春心，想強行把人留在身邊？
「上仙，我回來了！」
太白一個激靈，轉身就看見陸離雖略帶感傷，可周身靈息渾厚不少，於是他便伸手攬住陸離肩膀將人往懷裡一拉，果然還能聞到淡淡桃香，靈機一動，道，「神尊看見你傷都好了，是不是很開心？」
「和尋常一樣。」陸離心不在焉，「我與神尊辭過行了。也多謝上仙這幾日悉心照顧，陸離銘記在心，回去後必然為您供奉香火。」
「等等！」太白把人死死拉住，深知沒多少時間好好鋪墊，「太塵那麼心疼你，現在雲霓山不比從前，你要不要考慮留在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