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很快就見到了陸離。
身量高了一截，身體也寬闊了一些，一身墨色衣袍上有許多惹眼的傷口，天上不過十幾日，人間便是七八年，那個少年長大了。
浮光見他呆呆站在一棵竹子前，像夢遊一般嘴裡還呢喃著什麼，胸口和左肩的傷最為嚴重，鮮血不斷往外翻湧，他的嘴唇和臉色一樣蒼白。
她心裡有些不舒服，臉色也不大好看，祈願自己歲歲無憂，他卻在這裡把自己弄得渾身淌血？
還是寧願這樣，也不稀罕拜她為師？因為她不如太塵對他有耐心，不如太塵寵他慣著他？
這麼一想浮光神色更冷得瘮人，而陸離深陷幻境之中再次經歷了雲霓山大劫，眼看著師父師兄慘死，悲痛之際抬眸就見到了浮光。
他如今五官越發精緻，眉宇間有了男子的鋒利堅強，可看到浮光時依舊眼尾一垂，丟掉手裡的劍撲上去抱著她的腰就哭了。
「神尊！我好難過，你救救師父，救救師兄。」
「你...」
浮光驚得雙臂微抬，被他猛然抱住腰壓過來，男女體型上的差異更加明顯，帶來讓她陌生的壓迫感，整個人都僵了幾分，心和被眼淚濡濕的肩膀一樣，皺得一塌糊塗。
「怎麼又哭了？」她語氣不耐煩，神色卻平淡，緩過來後雙手輕輕拍著他的背，驚覺少年的脊背堅韌了許多。
「我好難過。」他在她的安慰里淺泣，重新張開雙臂，就能將人輕易環住，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跟個癩皮狗似的亂蹭，蹭得無計可施的浮光心煩意亂。
真是放肆！
她伸手欲將人推開，不想正好摁在他淌著血的傷口上，那人一聲悶哼，身子更軟了，「好疼，別碰。」
她立刻渡了神力過去，「能獨自獵殺一個散仙級別的怨靈，看來修為是有所長進。」
陸離渾身被溫暖而熟悉的靈力包裹，下意識運轉起了靈元，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卻能聞到那股刻在記憶里的香味，懷裡的人清冷柔軟，髮絲都是淺淡的芬芳，是她嗎？
被幻境迷了的心智逐漸開始甦醒，似夢似真的感覺更令他痛苦，他太想念神尊了。不由得就握住了那隻覆在自己胸口處的手，纖長細膩，可她想抽走。
他就摁得更緊，右手托住她的後腦將人死死箍在懷裡，「不要走，求你了。我好想你，每天每夜無時無刻不在想...」
他索性將臉埋進了她的頭髮里，呼吸沉重而綿長，浮光只覺渾身發熱，快要被他弄窒息了，雖然意識到他多半是入了幻境，可聽這話就知道是在說太塵。
顧及他身上的傷，她沒動用神力掙扎，但這小子的力氣更大了。
「想他就去上墳，在本尊這兒發什麼瘋！鬆開！」她冷了音調，又使了幾分力氣，卻更刺激了陸離。
她要離開的這個念頭如雷擊靈魂，陸離眼角的紅褪去後，整個人渡了層陰冷，甚至動了靈力將她困住，唇角一勾，帶著些許沙啞在她耳邊威脅道，「不松。這輩子，天塌地陷，回歸混沌，我也不松。」
浮光手臂被他摁得發麻，「別逼我召來笑春風！」
「為什麼要打我？」他忽然鬆了手，委屈巴巴看著她，「我只想對你好。神尊，神尊，我的神尊...」
他眼裡又浮起深灰色重瞳，浮光頭皮一緊，冷不防被他捏著下巴就吻了下來。
乾澀，火熱，還夾雜著血腥味，他像個無助的小獸堵著她微涼柔軟的唇，睫毛因為緊張而顫抖，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浮光有那麼一刻像是徹底化為了原身，失去所有六識感知，只知道他乾裂的嘴唇在掠奪。
他很害怕又很霸道，矛盾幾乎將他吞噬。他模糊中看見她瞪大眼睛，裡頭的萬種風情都被如被風吹亂，縱使是個石頭，也抵不住這樣的波浪。
很快，那些波浪一凝，笑春風就將人捆了個結實，陸離錯愕與失望中又受了一道驚雷，剎那清醒，旋即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浮光胸口起伏不停，手指捂著嘴唇，冒著火的眼死死盯著陸離乾澀的唇，笑春風劇烈顫抖著，許多莫名其妙的感覺讓她想劈了陸離。
鞭子揮下去的瞬間，忽而就想起那句身體安康，歲歲無憂。
最終，笑春風大材小用只抽裂數根竹子。
她收了力道，將人拎起來，咬牙道，「你最好什麼都別記得。」
天明之際，怨靈多數已被絞殺，偶有逃走的也迅速藏匿起了蹤跡，浮光將陸離帶回雲霓山後就趕去了暗澤深淵的封印地重新加固結界，陸離在第二天傍晚甦醒的時候，得知神尊已經回來，並親自帶人去小鎮為百姓施藥除病，便不顧沈庭知阻攔，一路朝山下奔去。
日薄西暮，尚在感染期的百姓都待在浮光的結界裡，太白帶著天兵熬藥餵藥，逐個檢查，沒再發現有瘟氣的人最終還要帶到浮光面前親自查驗後方可離開。
她依舊是白紗墨發，斜靠在椅子上休息，巨大的結界和祛除瘟氣都消耗著她的神力，但她看起來氣色不錯，太白按時將玉瓷瓶遞上，「神尊，時辰到了，東君剛剛傳言才問了我。」
浮光接過去熟練地吞了兩粒，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外邊的陸離，一岔氣就嗆得咳嗽起來。
「神尊慢點兒，快去倒水過來。」
「是。」
天兵立刻放下手裡的活兒去接乾淨水源。
浮光咳的雙頰發紅，再沒抬頭，很快水杯遞過來，卻繞開了她抬起的手，徑直放到她唇邊，「我伺候您。」
這聲音沉穩了很多，也比之前磁性了很多，浮光彆扭地躲開，「不用。你來這兒幹什麼？」
陸離眸色微暗，將水杯緊緊握在手裡，聽她這麼疏離的口吻，忍不住又摳著水杯，「來看看您。」
浮光將臉側到另一邊，似乎正專注地觀察旁邊那人情況，「現在看了，回去吧。」
杯里的水一晃就灑濕了他的虎口，他垂著眼，覺得胸中千言萬語都成了一塊沉重的石頭，搬也搬不開，劈也劈不碎。
他站著沒動，太白看了好幾次也沒說什麼，浮光起初是刻意迴避著他，後來就真的只顧著看察病人，將他給忘了。
「神尊，草藥里今日加了東君差人送來的幾味藥，這幾個重症的人今日能安然睡個好覺了。」太白念了訣將結界裡的氣息統統更換了一遍，確保眾人仙體不受侵蝕。
浮光輕嘆一聲，「嗯，今夜留幾人守著，你去回稟天帝吧。」
「是。」太白於心不忍，轉身故作驚訝，「呦，陸離怎麼還在這兒呢？」
他微微一笑，眼睛始終都在浮光身上，「我等神尊。」
浮光不得不轉身，挑眉看了他一眼，縱然長大了許多，這委屈巴巴的模樣好似更甚從前了，「等本尊幹什麼？」
「聽師姐說，當時神尊送我回去後好像特別生氣，可能是我迷幻之際又惹了神尊。所以...」
「哦？」浮光驟然打斷他的話，雙眸微眯，「怎麼惹的？」
陸離怔然，真是倒霉，隔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見到神尊，怎麼就又...他簡直悔不當初，「具體...不記得了。當時心智不清，發生了什麼事都沒印象了...但不論如何該向您賠罪的。」
希望神尊不要覺得自己是在找藉口搪塞，陸離低著頭，手心滲了汗。
心智...不清...
許久，才聽她輕嘆一聲，淡淡說了句，「這裡瘟氣重，不宜久待，走吧。」
陸離和太白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畢竟剛剛還殺氣那麼重，怎麼忽然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太白察言觀色，深知這不是自己該繼續八卦的東西，便妥善吩咐好眾人自己先回了趟天界。而陸離雖然好奇，可只要神尊不生氣就是最好的，能讓神尊又動怒，可見犯渾不小。
還是...不提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