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上的字跡陳舊了，許多事都一言帶過，尤其浮光本人的卷宗寫了跟沒寫一樣，倒是關於神魔大戰的記載，仔細查閱還能找到些陸離想知道的。
此刻他指尖掃過字跡，低聲念道，「及爾出身何處無人知曉，暗澤入侵天人兩界也未見其蹤跡，直至浮光神尊率兵在天河渡與暗澤數萬大軍對峙時方現身。其人身形健碩，五官俊美，手持十九節魔骨鞭，能化無堅不摧之劍，一劍可斬九州。修為與神尊不相上下，又因其天生體力超群，持久之戰可殺神尊。然其在關鍵時刻收手，當著幾十萬兵將的面，公然求愛神尊，一時萬籟俱寂。」
陸離呼吸有些緊，這一幕他在夢裡見過，再詳細的記錄都比不上那一刻及爾既瀟灑又令人震驚的一句，「我看上你了！」
可惜後來無論他再用什麼法子都不得要領，無法再入夢境窺得前塵。來天界這麼久，也無人可問，事關神尊，他亦把謹慎放在渴望之前，除了芙蕖仙子說過的那些，其他能被人知曉的，應該都記載到了卷宗里。
及爾當眾求愛，惹怒神尊，一場大戰無可避免，兩人交鋒三日兩夜，可謂從天界到幽冥難分勝負，而後兩軍陷入休憩。期間，及爾守在天河渡邊界，每日讓人尋來新鮮玩意兒送給神尊，即便神尊全部都要丟進天河深處也沒能阻止他的熱情。直至一日，他用雲片捏了桃花，讓同心鳥銜至神尊帳內，神尊並沒有丟掉。此後，及爾日日送花，同時任何覬覦神尊的生靈都被他殺了個乾淨，便是尋常被神尊指點修為的天兵，只要她神色稍微柔和些，這天兵絕活不到夜裡。
半月內，兩軍交戰十餘次，神尊受了輕傷，女媧座下第一大弟子白溪仙君為救師妹趕來，為她療傷，並代其出征。那日及爾魔性大發，白溪仙君慘死天河渡，神尊拖著病軀趕過去，連完整屍身都無法收斂。
為了剿滅魔軍，神尊不惜親手斬斷畢生情緣來換取衝破修為障礙，終在幽冥河畔打敗了及爾，因自身傷重，無法封印其魂魄。
至此，神魔混亂的局面結束。
陸離的淚滴在了泛黃的紙上，「她怎麼能...把情緣換掉呢？」
原來神尊並非天生冷漠無情，也不是刻意疏遠任何人，而是她知道不會有結果，何必浪費光陰？
他將卷宗摁在胸口，幾乎揉皺了本就脆弱的紙張。太疼了，他認識的神尊從來沒有一件事與快樂沾邊，唯一能讓她在不覺間溫柔下來的，也不過一碗紅豆沙。
......
陸離從星幕閣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奔波遊走的雲頭也所剩無幾，閣里的侍從給他帶了好多果子和甜茶，見他愁眉不展，只嘆神尊太可怕，好端端的少年必是發愁回去伺候了。
「多謝，勞您轉告星月仙子，待神尊用完藥，我會將瓊玉完璧歸趙。」
陸離行過禮，召了雲頭就往回走，心裡一籌莫展。
書架上沒有關於第二次神魔大戰的詳細，他問了星月身邊的侍書仙子，是因為及爾暗算太成功，天界幾乎全軍覆沒，實在沒光彩，所以上一任天帝還在的時候就下令抹殺了大戰的所有詳細，僅有的記錄也是神尊大敗及爾，並終於將其屍身與魂魄分別封印。
芙蕖仙子說，是及爾自己撞上了神尊的劍，到底怎麼回事？恐怕詳情只有神尊自己能說清楚，但誰敢問呢？
雲頭慢吞吞停在了芳菲殿外，太白剛出來就見他魂不守舍杵在門口，先是一愣，然後才壓低聲音問道，「怎麼現在才回來？我來稟報神尊關於黑曜石手串的進展，一晚上聽她咳了好幾次了，你幹嘛去了？」
陸離即刻回神，心頭一緊，「我...去借瓊玉順路到四季閣拿藥，耽誤了時間。」
「對了，神尊的身體怎麼感覺比上次去雲霓山的時候還差啊？」
「今日東君下手重了些，不說了，我去看看。」
陸離嗖一聲越過太白走了進去，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太白回頭看他急急忙忙去了廚房煎熬，不由嘆息，也許神尊是對的，有這麼個貼心的人伺候著，挺好。
畢竟，這天界本來就不暖和，三十三天雖未必寒冷，但太過寂靜無聲，歲月也更難熬。
很快，湯藥的清苦味就掩蓋了花香，他又在托盤裡放了一碗蜂蜜和幾塊芝麻酥，將衣衫上的粉塵都打掃乾淨，才端著東西往正殿走去。
三十三天不分晝夜，遠遠能看見星河降臨，光線就會黯然許多。他進了殿，隔著屏風看見還伏案閱書的浮光，又是只著裸色中衣，長髮及腰，就這夜明珠的一點光，帶了脆弱和蒼白。
「咳咳。」她眉心微蹙，探了手邊的茶盞又鬆開，因為溫熱的湯藥被放在了眼前，「回來了？」
杯盞里的茶都涼透了，陸離心裡本就難受，此刻瞧著這一切更覺心酸，探身就去換茶，默不作聲。
浮光瞧著這人怎麼出去一趟又不高興了？難道有人給他臉色看了？還是東君又說了什麼，不應該呀，今日她和東君把話都說清楚了，日後必不會再為難陸離的。
難不成...嫌我沒做飯？他累了大半天回來還得幫我煎藥，屋裡還連口熱茶都沒有？
見他換了熱茶過來，她下意識先端起藥碗，又被攔住，「有些燙，先吃塊兒點心墊墊，空著肚子喝會更苦。」
她沒反駁，聽話得放下藥碗，拿起糕點，察覺到他投放過來的目光既深又濃，聲音都仿佛鍍上了一層苦，「是我不好，以後不會回來這麼晚，神尊的茶都涼了。」
非但沒有埋怨她，還為此自責？
浮光動作一頓，忍不住挑眉，就對上了他晶瑩深邃的眸色，像星河那麼好看。
「無事，你來了這麼久也沒出去溜達，多玩會兒也挺好，整日待在殿裡不是做飯就是練功，對小孩子不好。」她吃完芝麻糕抿了口茶，長睫如翼，撲閃中被夜明珠蒙上了淡淡的光暈。
他急了，單膝跪在她面前，辯解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喜歡在外頭玩兒，我喜歡待在神尊身邊。」
聞言，她莞爾一笑，喝藥的時候都沒有皺眉，可那味道聞著都苦，「我不知太塵是如何寵著你的，以前..我身邊也沒有過其他人伺候。以後，我不會時常動怒生氣，你想玩兒就去，不要耽誤了修行，其他都不必擔心。」
「神尊。」他眼睫微顫，「我想，也願意好好照顧你。」
夜明珠的光不夠亮，氣氛又因著他有些氤氳的雙眼生出了溫柔，浮光看著他跪在自己面前，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頭頂，兩人同時一怔。
「你怎麼了？」
她收回半路的胳膊被他滾燙的雙手握住，他又就著這姿勢將腦袋枕在了她膝蓋上，她雙腿一僵，面上還能保持淡定，「是在外頭受委屈了？」
許是今日扎痛了經脈讓她提不起來精神，哪怕是刻意嚇唬的生氣，她也懶得逗他。
「沒有。我是神尊帶回來的，大家對我都很好。」
「那怎麼...」
「神尊，讓我永遠陪著你。誰都不行，只能是我。」他聲音哽咽，不知想到了什麼，聽得浮光心頭髮軟，像院子裡開至荼蘼的花瓣那樣不經碰觸。
浮光想到了什麼，又很快把那念頭丟棄。
他以前也會抱著太塵哭嗎？現在她也是他的師父，他還是個孩子，孩子總歸想獨占恩寵。
可她，不會寵孩子。
於是陸離忐忑不安等了許久，終於安耐不住，又輕輕喚了一聲，「神尊？」
「你到底還做不做晚飯了？」
「我做，我做！馬上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