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修長長久久萬萬年的生命，神尊可以等等我嗎？」
光線從身後籠過來，照得他黑色外衫像織了層絨似的綿密，仿佛氣息稍微重些就會失去在意的寶貝，他說得輕柔如風，眼神就像浸了蜂蜜那麼潤澤粘膩。
浮光就算是塊萬年冰石也架不住這麼近距離的包裹，她很挫敗地將目光收回來，心裡煩悶，又不是那種打一架就能釋放的憋屈。
「您不說話我就當您答應了。」他莞爾抿唇，「我一定會很快追上，不會讓神尊等太久的。」
浮光將臉埋進了薄毯裡頭，小聲道，「出去，本尊要休息。」
「好。」
聽見他窸窸窣窣收拾好了案幾才輕手輕腳出去，門一關上，浮光就掀了薄毯，狠狠在榻上捶了一拳。
她這是怎麼了，被一個毛頭小子弄得心煩意亂？今日一整天她都在為著及爾的事情忙碌，但不論眼睛與心思在哪兒，都無法徹底忽略跪在外頭的少年。
他不處理傷口，任由鮮血凝固結痂，披著滿頭滿身的花瓣跪在殿前，不哭不鬧，不避不退，用一把無刃的刀跟她叫囂自己的堅持。
混帳東西！
「嘶。」浮光胸口針扎似的疼了一下，又怕動靜太大被陸離聽見，就咬唇忍著，呼吸都沒法太用力。
緩過一陣兒後，她給東君傳言問道，「什麼時候回來？我胸口疼，應該是氣息滯澀得厲害。」
等了許久，才有遙遠的回應抵達靈識，「還得一日，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忽然這麼嚴重，陸離沒給你按時針灸嗎？」
「別提了，誰讓你傳授他針灸的？」
「願賭服輸。本君輸了他半招...難道他扎錯位置了？」
「別廢話了，我等你回來再說。嘶...」
浮光忍不住泄露了一絲輕微的痛呼，那邊傳來的聲音就加重了幾分，「這藥草明日日落才能結成，一來一回會錯過，本君現在給陸離傳言，告訴他怎麼做。」
「別了...」
東君沉默了幾秒鐘，將浮光從一開始帶著的情緒仔細回憶了一遍，輕笑一聲，「怎麼聽著神尊這麼害怕啊？不是挺寵你家孩子麼，上次還同意他給你起針，所以本君教得非常仔細。」
浮光又想砸床了，「本尊還想問，那日你究竟跟他說了什麼，那小子回來就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我現在看見他就煩，看不見也煩。」
「哦？他說了什麼？」
「沒什麼，記不清了。」
「你的傷最忌心情不穩，能調息血脈的只有神力，而心煩則會滋長魔氣，不管神尊擔心什麼，眼下身體最要緊。陸離學得挺好，讓他及時幫你施針吧。」
浮光沒再吭聲就收了靈識，因為陸離過來敲門了。
「神尊，睡不著的話我就進來施針了？」
她捂著胸口慢慢躺下，儘量平復著情緒，因為絞痛而蹙起的眉心也在他推門而入的時候舒展了。
他搬了椅子坐在旁邊打開針灸包，一排足有手指長的銀針有十二根，浮光只是看著都能想起上次那疼。
陸離先是用帕子抹了手，又從袖袋裡拿出一條黑色長布準備蒙住雙眼，她不禁問道，「這是幹什麼？」
他長睫輕顫，故作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施針要心靜，我自認沒有那麼好的定力。」
「蒙著眼，心就能靜？」浮光沒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打量著他終於換了身衣裳，也沒有之前淡淡的血腥味，應該已經處理過了傷口，「這也是東君吩咐的？」
他不敢抬眼，又是窘迫又是緊張，「您...別再問了行嗎？」
浮光只是擔心他初學這行，還要蒙著眼施針，能找准穴位和深度嗎？萬一手抖一下自己豈不是莫名要多挨兩針？
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不合適再推託，說白了不就是有個小孩兒喜歡自己嗎？他傻，她也非要跟著犯傻不成？
於是她背過身趴在薄毯上，把心一橫，閉上了眼。
陸離秉著呼吸小心翼翼將她的領口拉下一點，中衣觸手清涼，他卻滿手心的濕汗，雪白細膩的後頸如珍藏著的美玉，一旦現世，看見的人都逃不出情動的蠱惑，對陸離而言更是如此。
他很快蒙好眼睛，拿起了第一根針，把生平所有的修為都用來鎮壓自己不安分的心跳，滾燙的手指像蜻蜓點水似的掃過細膩的肌膚，他與她都猛然一怔。
浮光終於明白他所謂的靜心是指什麼了，頓時臉色有點兒僵，無意識搓起了手指。
她渡劫的時候與博陽談過感情，但是用博陽的話說，她沒有悸動和熱戀里的衝動，她沒有博陽愛她，只將他當作夫君而已。
此刻想來博陽或許說得對，他照顧過自己，體貼過自己，關懷過自己，深情的誓言也說過很多，而陸離不過只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又不曾奢求自己給予什麼，她為何會一直不停地心煩？
因為不知道怎麼處理而覺得心煩嗎？還是...
哎，更煩了。
她幾乎聽不見他的呼吸聲，只有指尖一遍又一遍掃過後頸，如同不斷前來挑釁的敵軍，也考驗她的定力。
「疼就告訴我。」他輕輕囑咐一句，卻並沒急著繼續下針。
浮光倉促回神，才發覺他雖然蒙著眼，但穴位找得挺准，落針的時候有一點兒疼，但能接受，「本尊又不是嬌滴滴的小仙子，不疼，趕緊扎。」
「餓嗎？」
「什麼？」
「我做什麼神尊都不肯再碰，故意讓我懸著心，寢食難安。」他指尖又一次掃上她脊椎的位置，在第三節以下的位置重重摁了兩下，「打算日後都將我當作陌生人嗎？」
「難道不該如此？」
「若真這樣，我只怕要天天以淚洗面。」
浮光皺眉，這是還要用哭來威脅？當下嗤笑一聲，「哼，不是你自找的嗎？」
「可是東君也愛慕神尊，神尊都沒有生他的氣，為什麼偏偏對我這樣？」他拿著銀針，針尖對準了手下位置，「我是不是能理解為，您對我一直都與眾不同？」
「沒話說你可以閉嘴！嗯！」
這一針很疼，整個脊背都隨之泛起一陣酸麻，陸離馬上替她按壓放鬆背部肌肉，苦笑道，「神尊彆氣，這一針會很疼，只是為了轉移您的注意力，不過...可能效果不太好。」
「......」
末了，他又將她的袖子捲起，同樣蒙著眼落了針，一點都不疼，浮光困意上來就慢慢迷糊了，隱約看見他退到台階以下才摘掉蒙眼的黑布，然後很快轉過身在台階上坐下靜靜陪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