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一早就跟太白出來了，天機星君拿著天帝手諭進行最後一次清點，天界許久不曾出現這麼嚴肅謹慎的場面了，許多天將活了百八千年都沒真正上陣廝殺過，此刻整裝待發精神滿滿。
除了陸離一步三回頭，是個人都能看見他臉上寫滿不安。
「別看了，神尊不會來送你的。」太白給他把脖子扭回來，「早晨不都拜別過了，再說又不是不回來，至於嗎？」
不怪太白這麼說，陸離不但連夜做了好幾樣浮光愛吃的點心，還在每一層柜子上貼了字條說明，天一亮又去四季閣給芙蕖仙子送了許多小吃食，只為了讓人家按時給浮光把藥煎好，還說一定要親眼看著她喝完，否則神尊總要留個碗底。
然後才陪著浮光用完早餐，磕磕絆絆做了個告別，把不舍和擔心寫滿了渾身上下，結果浮光在榻上聽著聽著就又迷著了，所以他總覺得神尊既然在意自己，說不定還有什麼話想囑咐。
「神尊會不會還有什麼沒跟我說的？她早晨沒睡醒，我還是再回去問問吧。」
「哎呦，我的小可愛，你就消停一下吧。」太白見天機整合完畢，急忙把人拉上自己雲頭，生怕一下給躥沒了，才半是無奈半是調侃道，「我瞧神尊累了幾天，你讓她好好休息吧。真有事，神尊會傳音給我們的。」
「可是...」
「沒有可是！你這次將事情辦好，神尊滿意了，自然會對你更好。」太白捻訣，雲頭如疾風駛出天界。
陸離頷首，推開了太白拉住自己的手，安分待在旁邊，不得不接受事實。
從早上到剛才，他一直期待神尊能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舍，或者一句簡單的叮囑都可以。然而什麼都沒有，她像往常一樣安靜地用過早飯，喝了藥，又繼續回到榻上補覺，他說了很多告別的話，也不知她有沒有都聽完。他離開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隨著均勻的呼吸起伏，睡得很安穩。
神尊同意讓他繼續伺候，也沒再拒絕任何他送上去的東西，只是很疏離，很平靜。哪怕是前幾天那種沒說兩句話就發脾氣的樣子，都比現在更好。
陸離輕嘆一聲，他的神尊總有新法子讓他自食惡果。
難道，他的喜歡真的就這麼讓她不開心嗎？
芳菲殿。
東君風塵僕僕回來，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過來給浮光看脈，還拿著剛煎出來的藥。
她坐在桃花廊下，指間夾著一片剛落下來的桃花在鼻唇間來回摩挲，淡淡的粉色映襯著長眉下一雙桃花眼有種脈脈無語的凝噎，又稍縱即逝。
「回來了？」她看了東君一眼，皺眉又道，「好不容易那個祖宗走了，你又來了。」
東君輕笑著在她對面坐下，仔細瞧她氣色還不錯，「本君可沒什麼蜂蜜果茶給神尊解苦，要不...也讓芙蕖她們做點兒過來？」
「不用。廚房柜子里有，我懶得拿。」
浮光看了眼黑乎乎的湯藥，聞著又酸又苦，真是半點兒胃口沒有，就將指尖的桃花塞進口中，閉上眼猛灌了一口，雖然有花香墊著，但還是特別苦。
幸好，東君從廚房倒了蜂蜜水，她雖不齒自己如今的矯情，但更捨不得自己吃苦，二話沒說把蜂蜜水喝了個乾淨。
「我看柜子里的點心都是分量包好的，怎麼平常你還貪嘴？」
浮光一愣，沒回答他。
東君隨後又探了脈，檢查了胳膊上的幾處針眼，看她一直眉心不展，目中也無甚光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三十三天最遠處的蒼白，似乎就聽見了她的心聲。
聽著聽著，又聽見了自己心頭的苦澀，面上依舊平淡從容，「這麼擔心，怎麼不去送送？」
「你怎麼也愛多想，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她眼角勾著些笑，口吻聽起來也很隨意，「好不容易芳菲殿能清淨兩日，求之不得。」
「呵呵。」
「你笑什麼？陰陽怪氣的。」
浮光索性站起來，轉身就要往回走，卻聽東君低沉飽滿的聲音再次響起，「以往這種事您都不屑理會，我今天就隨便說說，怎麼還急了？幻靈陣里傳得沸沸揚揚，說您把人差點兒抽死，那渾身的血呀...慘不忍睹。」
浮光嘴角一抽，「沒那麼嚴重。」
「本君只是好奇，他都那麼鞍前馬後了，能有什麼事讓您這麼生氣？他那日不要命地挑戰本君，說實話，這份勇氣連我都尊敬。」東君說得很委婉，也真切看到浮光忽然繃緊的脊背，便知自己十有八九猜對了。
浮光雖然不那麼置氣了，但還沒到可以心平氣和跟別人分享這件事的地步，沉默片刻，只道，「他自己非要找抽，若不是指望他能替我加固封印，你以為他憑什麼還能待在三十三天？」
這回答沒讓東君意外，他抱臂環胸靠著欄杆，「神尊難道從來沒想過他上輩子為什麼心甘情願拿自己的命也要殺了欒清風？生魂不散是因為有心愿未了，為什麼見了你才散呢？你心生感激憐憫，賜給他超脫輪迴之苦的庇佑，許他所願皆成，為什麼他偏偏就入了修仙之道，偏偏又到了芳菲殿。」
「你想說什麼？」浮光仰著頭，有一下沒一下撥著垂至額前的桃枝。
「神尊一向聰慧，在本君這兒從來都沒含糊半點，怎麼在他身上這麼寬容呀？」東君從她背後過來，歪著腦袋避開兩根桃枝，然後就直勾勾看著浮光，似笑非笑。
浮光動作一大，反而連帶著更多的桃枝都晃動起來，她便將臉側開，不讓東君看清楚，僵持半晌，那白紗一揮將擾人的花枝徹底拂開，懶懶道，「對，找抽的人是我自己。當時就該聽太白的話，好端端給他神光幹什麼？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不能趕走，又不能再和從前那樣...這都什麼事兒呀！」
簌簌掉落的花仿佛都墜在了東君心上，此時浮光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孩兒，有點兒懶散又帶著些無奈和頑皮，他即便已經做了決定，還是沒法移開眼睛。
「他這樣心性的人，只要認定了一件事對自己都能那麼狠，就算你不給神光，他靠自己永無禁止的輪迴淬鍊，早晚也會到你身邊。」
浮光聞言一怔，「有什麼用，怎麼求都沒結果。」
「你總是這樣。」東君眉頭微蹙，帶著深深的疼惜，「從來不給自己機會就斷言沒結果，可知有人所求，本就不貪結果，哪怕能有一時一刻就足夠了。」
滿院桃花紛飛，長廊里幾萬年堆積的浪漫都比不上他此刻這句話，六界萬種風情都被他融進那一抹淡淡的蘭花香里，因為求而不得，所以深情都成了奢靡的味道。
浮光心裡很亂，原本收拾起來的煩躁變成了溫柔如水的細麻，她拼命想找到出口引流，可每一股念頭都盤根錯節，找不到歸路。
「一時一刻？」她呢喃著，捋了捋鬢邊碎發，又疑惑道，「他還是小孩子，以後想法一定是會改變的，我冷他一段時間，希望他能想清楚。」
東君眸色一亮，「這可不像神尊風格，您一向都不會將決定權交給別人。他的心意很難改變，不如...神尊與本君在一起，徹底讓他斷了念想。」
浮光想都沒想，擺擺手出了長廊，「借刀殺人也不是本尊風格，多謝東君，不必了。」
東君頷首苦笑，連做戲都不考慮自己，是怕本君也纏上她，還是...不捨得那傻小子難過？
算了，他終究沒有陸離那一腔不畏生死又不計後果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