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年坐著,頭昂得高,絲毫不讓步地仰視著陳淵。
爐中不大的火苗搖晃,她臉上蜜色的影子也動了動。
故作嚴肅的臉,因為染了火苗的蜜色,倒顯得柔和許多,凌厲不起來。
陳淵被她氣得不輕,可又不忍心冷言反懟。
他唇緊抿著,身後吹進帶著熱氣的夏風,單薄衣衫鼓起來,飄起來的前襟一下一下蹭著沈惜年的腿。
兩人相對無言,氣氛劍拔弩張。
沈惜年想,自己拒絕得這樣尖酸刻薄,陳淵肯定會知難而退。
陳淵沒動,沈惜年仰了很久的脖子一陣陣發酸。
她低頭,悄悄抬手揉,周身高傲的氣勢弱了許多。
陳淵想再開口,卻被身後一道男聲打斷。
「年兒妹妹。」
他回頭,沈思遠腳步已經停在小廚房門口。
沈思遠眼神掃視一圈,裡面氣氛有些詭異。
陳淵與沈惜年,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臉上冰冷的表情,足以讓六月的天氣溫度驟降。
「哎,三皇子也在?」
沈思遠和他熟稔,北州闖了一遭回來的,沒有那麼多皇子臣子的繁文縟節。
他走進去,站在陳淵身旁,毫不顧忌眼前還站著沈惜年,就自顧自大大咧咧地攬上了陳淵的肩頭,戲謔調侃。
「三皇子,你這可是有點不夠意思啊,怎麼把李姑娘自己晾在太后寢宮了?」
陳淵轉過頭來看著他,一臉敵意。
沈思遠被他沒來由的敵意瞪得一愣,摸不清頭腦。
他鬆手又垂回身邊,表情悻悻。
「年兒,我看你這個小侄兒啊,是沒看上李姑娘。」
沈惜年也站起身來。
面前兩人堵在門口,將本就不多的光線隔絕在外,屋裡暗得像沈惜年此刻的心情,壓抑沉悶。
「思遠將軍看來很滿意。」
陳淵話中帶刺,沈思遠卻沒覺察。
「又不是給我指婚,我滿不滿意有什麼用。」
沈思遠眼尖地瞥見沈惜年盯著他們兩人之間的縫隙,心中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堵著路了。
「太后的燕窩好了?」
沈惜年點點頭,俯身要端冒著熱氣的湯盅。
「我來我來,年兒妹妹,小心燙著。」
沈思遠隨手從一旁桌上拿過兩塊帕子墊在手裡,穩穩地執湯盅兩耳,端起來轉身,卻發現另外兩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跑這麼快。」
沈思遠嘟囔著,端著湯盅離開小廚房。
沈惜年在前面走著。
「我現在無依無靠,不能給自己找一個大樹嗎?」
陳淵在背後跟著,順著剛才她的話揶揄自己。
沈惜年快步走的腳步停下來,四下打量,見沒有人,放心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三皇子,本宮不是你起勢的最佳人選。」
沈惜年見沈思遠還沒跟過來,才放心開口。
「剛才本宮說的難聽,你聽不進去,那本宮就換一個現實的說法。
本宮的父親魏國公手握重兵,現在又居朝廷要職,娶了我的人,背後自然有這些倚仗。
古話講『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是好事,卻對你來說不一定是好事。」
話只能說到這,再往深的道理,陳淵自然就明白了。
她是真的給他認真分析,可陳淵卻沒有聽進去。
她越拒絕,他心裡反叛的念頭就越重。
「所以你真的覺得李珍珠很好?」
陳淵沒有表情,眉頭雖舒著,可眉梢帶著些許不甘的怒氣。
被沈惜年看出來了。
她笑。
「眼下皇子中,只有你最能替皇兄分憂,你切莫任性,皇兄給你安排的婚事,自然是他最滿意的。」
言外之意,陳淵得先讓父皇滿意,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後宮沒了唐綰,新進的纓美人也一同處置了,再也沒人給皇上用媚澀之物。
梁呈差事辦的好,幾個月的時間,皇上身體調養的比過去生猛了許多。
華昭儀和淑妃,先後懷上皇嗣。
只是雖然懷有身孕,可是男是女尚沒有定論。
就算是皇子,除了上頭天資不足的二皇子,年長的皇子裡面,三皇子陳淵可是皇上最得力的。
他也是最有希望繼承皇位的。
經此一事,皇上越來越謹慎,他沒有給陳淵選擇家世顯赫的王妃,自然是有忌憚的成分在裡面。
沈惜年明白,陳淵沒了可以吹枕邊風的母親,又沒有外族依靠,只一個孤零零的皇子,想要闖一番事業,比登天還難。
所以他迫切需要一個可以幫助他的家族。
而自己,與他最為相熟,身份也最為合適。
陳淵僵硬地扯動嘴角,反問。
「你和沈思遠,也是最合適的安排?」
「三皇子,你叫我啊?」
沈思遠已經端著湯盅跟了上來。
沈惜年目光落在他手上,粗糲沙色的手指來回倒替,指腹已經紅了一片。
他皮膚黝黑,紅倒是不太明顯。
「這小玩意這么小,還挺燙,怪不得你倆跑這麼快。」
沈思遠笑得尷尬,陳淵沒看他,撇撇嘴。
「真不行。」
「誒三皇子。」
他跟上已經抬腿走了的陳淵。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端端試試,是真燙,不是本將軍不行。」
他礙於沈惜年還在後面,壓低到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
「男人不能說不行,我很行。」
「那你娶李姑娘,行不行?」
沈思遠老實了,趕緊搖頭。
「我不行。」
再回到寢殿,李珍珠正坐在桌前,低頭專心地剝果子,見陳淵他們回來了,趕緊起身。
「母后呢?」
李珍珠看向偏殿的佛堂。
「太后說,讓咱們等等,她先去禮佛了。」
沈惜年頷首,讓沈思遠把燕窩交給嬤嬤,先去溫著,自己則去了佛堂。
「思遠這孩子,你也有好多年沒見了吧?」
太后把一柱香插在香灰里,雙手合十,闔眼拜了拜。
淡淡的煙霧,繚繞在靜謐的空氣中,沈惜年看得出神。
「嗯。」
沈惜年扶著太后,往偏殿外走。
「哀家瞧著,三皇子看你的眼神不一般。」
太后突然掉轉話題,沈惜年被她說得一愣,隨即解釋。
「他母親活著的時候,與我最要好,所以我們熟悉一些,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