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外,陳淵的身影在馬背上顯得高大挺拔,他的身形高出了窗口,沈惜年視線不自覺上移,落在那張堅毅而緊繃的臉上。
他下頜線繃得緊,眼睛直直盯著她。
一路追趕,讓他挺闊的胸膛起伏不定,額角也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咬著牙,太陽穴的青筋突起,跳動明顯。
馬低頭呵著熱氣,不時地扭頭,熾熱的鼻息噴在車廂壁上。
沈惜年此刻無比確定。
她每次對陳淵的心軟,都像是在給那團已經熊熊燃燒的火焰添上一把柴火,只會助長他的幾分貪戀,讓那火焰更加猛烈地燃燒。
近來,他一再阻止自己嫁給沈思遠。
昨日的話,更是赤裸裸地揭開沈惜年面容下慕醉的偽裝,直言他的王妃就是慕醉。
這話里的意思,別人聽不出來,自己卻分外明白。
沈惜年不知道,他是怎麼猜想慕醉與沈惜年的關係。
或許是西域的易容術,又或許是別的什麼辦法。
總之,借身還魂這種離奇的事情,他是猜不到的。
然而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現在的沈惜年,就是原來的慕醉,這足以要了沈惜年的命,他卻沒有給任何人說沈惜年身份有疑。
他不像是用這件事在威脅自己,因為那晚他說得很清楚。
他什麼也不想爭,什麼也不想求。
放下帷幔的沈惜年,視線阻隔了陳淵深沉又期待的視線。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就不再由沈惜年主導了。
那個她曾經磨破嘴皮才換來合作的躊躇不得志的少年,如今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一切。
他變得愈發不可控制。
沈惜年不敢想,陳淵是否對自己動了男女之間的心思。
還是說,他們仍然是當初的合作關係。
他是她的恩人,救了沈惜年的命,又幫了慕醉報了仇。
可是她卻害死了他的阿娘,張妙錦的死,讓他在這世上再無依靠。
沈惜年滋生了許久的愧疚,想要補償他,想要給他更多自己能給的補償。
她想,他迫切地想要綁住自己,從來不是威脅,僅僅是想要一個熟悉的人做依靠。
沈惜年明白,陳淵只不過是孤獨而已。
死去的人不能復生,太后又已經有所芥蒂。
他們之間的往來,不能再逾矩了,她只能儘自己的力量,讓他得到更多能夠得到的東西,才能讓張妙錦安心。
車廂內的聲音冷冷。
「本宮早就說過,長公主豈能是你能肖想的?你難道忘了?
三皇子,本宮的事早就成了,早就不再需要你了。」
尖刃一樣的話,一字字剮著陳淵的心。
明明,前幾日的沈惜年已經不再抗拒他了。
卻是如泡沫一般破碎。
他猛地一拉韁繩,策馬靠近車廂,聲音因憤怒和痛苦而嘶啞。
「你……長公主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娘嗎?」
車廂內的聲音依然很冷。
「不然呢?」
陳淵的心,被一雙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撕裂,露出了深不見底的空洞,一片漆黑,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
他抬頭望著觸不到的天,阿娘在上面,觸不到,長公主在身邊,也觸不到。
真可笑,自己竟然還以為,這麼長時間的並肩作戰,他們之間是默契的,心也是貼著的。
他以為,只有他能看到沈惜年眼底的秘密和孤寂。
那份,不屬於長公主的孤冷與恐懼。
然而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他們之間的距離,遠比他想像的要遙遠得多。
那份默契,那份心靈的貼近,或許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只是他自作多情的幻想。
他嘴角的笑苦澀。
「現在我沒用了,所以要一腳踢開了嗎?」
他話語中自嘲味道明顯,沈惜年心底酸澀,喉間也跟著泛苦。
她卻知道,此番她回京,不能再心軟了。
往後的路,你自己護好你自己吧。
沈惜年留了一句『那你就讓本宮看到你還有什麼用』之後,就催促空影離開。
空影眼神幽冷,抬眸睨了一眼陳淵。
今日沈惜年與陳淵的對話,他聽不太懂,卻也明白幾分。
他自幼便護在沈惜年身旁,早已習慣了聽從她的吩咐,將她的喜怒哀樂視作自己的使命,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
陳淵於他而言,在北州搬運糧草時候,有過一段時間的交集。
陳淵的為人,他清楚。
他明白沈惜年的這個小輩皇子,對她一直忠心虔誠。
空影重情義,看著陳淵眼底的一片哀寂,心裡發沉,一向沉默的他,難得留了句話。
「三皇子,保重。」
路上行了幾日,剛回到皇宮,她便匆匆去太后宮裡報平安。
皇上這會兒也在。
福康宮裡亂作一團,見到沈惜年的表情皆是一愣,隨即一路驚呼『長公主回來了』,跑著進殿通傳。
沈惜年與司春對視一眼,難道是太后出事了?
她走得急,步子邁得細碎又小,進了寢殿,太后和皇上端坐在椅子上,只是面容帶著急躁。
沈惜年鬆一口氣,俯身給皇上太后請安。
「母后、皇兄,年兒回來了。」
抬眸,座上二人一臉驚訝,見她進來,已經從座椅上站起來。
「年兒,你……你怎麼回來了?!快讓哀家看看,哪裡傷著了?」
太后眼睛似乎是哭過,一片紅腫,見到她,又暈起霧氣,拉著她的手,拽到身邊四下打量。
沈惜年被問得一頭霧水,龐愷的事,宮裡知道了?
她頷首,「沒什麼大事,就是手腕擦破點皮,不要緊的。」
皇上臉色陰沉,呼吸裹挾著怒氣。
「朕決不會放過羌狄人!」
沈惜年扶著孱弱的太后重新坐回去,不太明白皇上這話的意思。
「羌狄人說,擄走了北齊的長公主,要我們用一千兩黃金作為交換。」
太后手掌覆在沈惜年的手背,剛才手上微微顫抖沒有收住,被她捕捉到。
「皇兄,我沒有被羌狄擄走啊,一路平安回來的。」
有空影護著,怎麼會出事呢。
李德群從殿外趕回來,一進來就看到了太后身邊的沈惜年,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長公主,您……您平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