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年被他沒來由的推論搞得迷糊,不過要是他能接受,這個藉口也不是不行。
接下來的日子,陳淵每次來翠微亭,都會碰上九生敵意的目光。
起初是淺淺的,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九生怕他,卻壯著膽子威脅。
「三皇子,好好對醉醉!我知道我們的身份,醉醉也就是你的通房或者侍妾,但是她既然信任你、跟了你,你就得對她好!」
這種威脅,九生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陳淵偏頭,不遠處司春捧著一盤不算精緻的點心要進屋。
他沒理會九生,抬腿兩步來到司春面前,攔住她。
「我跟長公主說句話。」
司春堵著門,「三皇子,奴婢也得在裡面,這不合規矩。」
陳淵側身,正好從司春指尖與門縫指尖的距離過去。
司春擰著眉氣惱,轉身要攔的時候,門已經關了。
她只能焦急地四下打量,酒館內人雖然不多,但是拍門喊叫也會引來人的注意,她只好貼著門守著,聽著裡面的動靜。
陳淵背貼著門,肩膀沉著,沈惜年正在抄佛經,準備燒給爹娘和弟弟。
「通房或者侍妾?」
他勾著笑一步步靠近。
「醉醉。」
不是問句,此刻他無比肯定。
「年兒何時給我安排了通房和侍妾了?」
沈惜年呼吸滯了一下,又被他僭越的親暱稱呼氣到。
那日被他環著,從龐愷小別院救出來,兩人又共乘一匹馬。
當時沈惜年雖殘存著一絲理智,但是巨大的恐懼讓她想找個人依靠,就連太后臨行前對自己的叮囑,也忘得一乾二淨。
之後沈惜年有意迴避他。
來不及生氣,他已經來到面前坐下。
他低頭,看著抄了一半的佛經,表情認真,想了片刻後,下了決定。
「我帶你去見見他們。」
沈惜年剛寫完一筆,手中毛筆的筆尖因為少了墨的滋養而乾裂分叉。
沈惜年佯裝不知,反問。
「你知道我想見誰?」
「慕醉想見的人。」
陳淵第一次直白地拆穿,沈惜年也沒有驚慌,似乎早已彼此默契。
「你有什麼想問本宮的嗎?」
沈惜年的身份,卻與身為平民的慕醉認識的人,有說不清關係,任誰知道了,也會疑竇叢生。
陳淵搖頭,扯著唇角笑,「我只知道,你想做點什麼,但是礙於身份做不了,我就帶你去做。」
沈惜年又低頭,蘸了墨水將剩下的佛經抄完。
他就坐在對面,一聲不吭地等著。
許久,佛經抄完,沈惜年難得沒有再拒絕他。
慕氏夫婦的墓在城南,離原來慕醉她們家不遠,大大的墳頭,葬了夫妻二人。
旁邊墳頭稍小一些,是慕涼的。
沈惜年跪在地上,陳淵點了火摺子,將帶來的佛經點燃。
火苗燃起瞬間,吞噬掉字跡,一下子,地上殘留一片墨色的灰燼。
沈惜年想哭,但是如今的身份,流淚也得默默的。
她縮著肩膀,藏起周身的銳氣。
阿爹、阿娘,慕涼,好久不見啊……
你們已經不認識我了吧,我也不認識我自己了。
沈惜年吸鼻子,喃喃低語。
「慕醉在京中過得很好,你們安心上路,在那邊放心。」
陳淵看著縮成一團的她,與曾經仰著頭信心滿滿搭救他、盛氣凌人傲視群雄的沈惜年截然不同。
他捏著火摺子的手收緊。
沈惜年到底經歷了什麼?
過了許久,沈惜年衣袖蘸了濕著的眼角,餘光瞥見遠處草叢中有人影閃過。
她收回目光,語氣又是淡然平靜。
「本宮要辦的事辦完了,明日跟司春起程回京。」
陳淵沉著眸子站在她身後,自上而下看去,沈惜年髮髻整齊,肩膀瘦削單薄,一顫一顫地弱了,又展了肩膀挺直身子。
他忽然感覺,這樣的沈惜年離他很遠。
他舔了下唇,開口。
「回京一路危險,長公主也曾經歷了。
等我軍中事務忙完,我同長公主一同回去。」
沈惜年苦著嘴角,再看一眼爹娘的墓碑。
這是九生立的。
剛才她對爹娘說的話,想必遠處的九生也聽到了。
做完這些,慕醉的心愿也都了了,可以瞑目了。
「本宮給九生留了些銀子,待本宮走後,你把翠微亭盤下來送給他,也好讓他娶媳婦。」
陳淵蹲下,衣袍前襟蓋著膝蓋,他的手肘就搭在膝蓋上。
「我搶了九生兄弟的未婚媳婦,自然應該由我出這一份的。」
沈惜年錯愕,扭頭看他。
陳淵平視她的眼睛,語氣篤定。
「不過,不是通房也不是侍妾,是王妃、三皇子妃。」
沈惜年心被撞了一下,有一瞬的欣喜,更多的確實理智下的怒意。
她剛想訓斥他怎麼冥頑不化,沒有聽進去她的話,陳淵已經站直了身子,拍拍手。
「走吧,我帶長公主回去。」
翌日,軍中事物繁忙,陳淵與沈思遠一同去了。
沈惜年與司春收拾了行李,與空影一同回京。
離開前,九生出來送她。
「沈姑娘,我知道你身份尊貴,看不上我們的東西,但是這個請你務必收著,肯定會愛吃的。」
司春接過來,沈惜年匿著洶湧的情緒與他拜別,這一去,恐怕此生再也不見了。
「好好珍重,九生。」
馬車上,司春打開九生送的食盒。
「這是什麼糕點,奴婢沒見過。」
司春猶豫著要不要給沈惜年吃,她已經伸手拿了一塊放進嘴裡。
酸澀在口腔里化開,胸口堵的棉花塞住她吞咽的口水。
「酸棗糕。」
慕醉最愛吃的。
九生沒說讓她帶給慕醉,只說她會喜歡。
沈惜年猜想,是不是九生看出什麼來了,只不過他不敢問。
陳淵的馬追過來的時候,沈惜年已經出城半個時辰。
他的馬攔在她的馬車前。
「空影大人,我同長公主說句話。」
沈惜年撩了帷幔,眼神空空。
「三皇子,這個差事好好辦,待思遠哥哥回京之後,我們就要成親了。」
兩人之間,自從張妙錦去世,一直含糊不清的關係,沈惜年幾次要斷的乾淨,卻都不忍看他傷心。
陳淵的馬來回踏步,他只能扯著韁繩回身問她。
「長公主,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