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君十九歲那年,尹哲研究生畢業在家複習,準備ACCA的考試。閱讀江君依舊讀她的本科,下課後跑去尹哲與同學合租的房子裡,打掃衛生,洗衣做飯。
那年王菲已經和竇唯結婚,生了寶寶。
江君和尹哲關係純潔,接吻都是點到為止,中規中矩。
報紙上王菲和竇唯坐在餐廳里對視,那一幕真是美好。
那時江君決定要開一家自己的餐廳,一家叫愛之城的餐廳。
尹哲的家人依然不喜歡她,覺得江君就是個長著精緻臉蛋的小妖精,根本上不得檔次。
尹哲對家人的態度並不在乎,他告訴江君,他爸媽逼他跟很矯情的女人吃飯,搞得他只能尿遁。
江君知道他們家的事情。尹哲的母親是北方某市稅務局局長的女兒,他的親生父親是當地主管經濟的副市長,大他母親十五歲,離過婚,前妻帶著兒子遠走他鄉。在尹哲四歲的時候他的生父因經濟問題被判刑,他的母親帶著所有的財產嫁給了現在這個男人,並很快又生了個女兒。
尹哲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直到老人去世,他的母親才接他到身邊,那時他已經快十六歲了。他是個極度缺乏家庭溫暖的人,覺得自己沒有家,沒有人愛。尹哲總是對江君說,他喜歡吃她做的東西,有家的味道。
江君鄭重地告訴他:「我們會有一個家,我是媽媽,你是爸爸,我們是愛人,是彼此的孩子。」
她跟奶奶說,她愛尹哲,畢業後就要嫁給他,希望奶奶見見尹哲,見見她心愛的男孩。奶奶笑著罵她不害臊,說再等等,等到畢業再看也來得及。
那一年,袁帥回國工作,江君和他家的司機去機場接他。
袁帥出閘後開心地沖她揮手,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一個瘦小的女孩推著行李車走到他旁邊,挽住了袁帥的胳膊,對江君說:「Hi,我是喬娜,你哥哥的女朋友。」
江君小時候每次犯錯都會被爺爺關起來罰寫大字,她最喜歡臨摹的是書房牆壁上掛著的那句詩:任憑他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
江君只是略微地變了變臉色,隨即恢復常態,開心地跟她打招呼,一路談笑風生地回家。
她沒有告訴尹哲喬娜回來的消息,也沒有告訴袁帥尹哲和喬娜的關係。她什麼都沒有說,只當喬娜是個陌生人。
一切沒有任何改變。上課下課,陪尹哲讀書,照顧他的生活。
袁帥成為GT內地辦事處的負責人,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
喬娜在她當某分行行長的父親安排下進入某內地銀行,不用做多少事卻有著令人羨慕的薪水。
袁帥和喬娜的生活跟江君和尹哲的毫無交集。事情按原來的軌跡運進,沒有任何偏離。
江君鬆了口氣,誰料這只是風雨前的沉靜。
王菲在北京開演唱會,她和尹哲去看了。江君親耳聽見了王菲的愛情,看見竇唯在她身後為她打鼓,他們的女兒有著竇唯的眼睛、王菲的嘴唇。偶像的愛情開了花結了果,她和尹哲的呢?
尹哲參加了ACCA培訓班,認識了很多朋友,他帶江君和新朋友認識,紅著臉摟著她說:「這是我女朋友。」
他們去迪廳,群魔亂舞般發泄著青春的躁動,有人摸江君的屁股,江君一拳打出了色狼的鼻血。
她頗為得意地告訴袁帥這件事,可袁帥問她,為什麼打人的不是尹哲?江君愣住了,也許是他沒反應過來,雖然當時尹哲就在她旁邊,那個流氓是他的朋友。
報紙上說王菲和竇唯吵架了,在另一個城市裡,住在不同的酒店,可他仍站在王菲身後幫她打鼓。
尹哲ACCA考試還差三門就全部通過了。他越來越忙,積極地參加各種培訓班,和他的朋友去酒吧,去迪廳,只是再不帶江君同去。江君想去,也想有朋友。以前的她就像在玻璃罩里生活的人,鮮活的世界,看得到,聽得見,卻始終無法觸及。如今尹哲打碎了玻璃,卻又不願帶她飛翔。
她和自己的同學一起去了酒吧,去了迪廳,玩得暢快淋漓,沒有色狼,沒有尹哲。
系裡推薦江君參加辯論大賽,她爭氣地拿了最佳辯手獎。同學在台下為她尖叫助威,可尹哲沒好氣地指責她:「你就那麼愛出風頭嗎?」
奶奶拿給江君一份複印的文件,那是尹哲新近提交的留學申請,申請的學校是喬娜畢業的那所。
尹哲要出國,沒有告訴過江君,他的計劃里沒有江君。
奶奶問她怎麼辦,江君想都沒想地說:「當然要一起去!」
她裝作不經意地問尹哲,有沒有繼續深造的計劃。尹哲含糊地說:「沒想好呢,再說吧。」
再說吧,和誰說?尹哲用事實告訴了江君,他只和喬娜說。
江君找到了放在尹哲臥室里的幾本課程筆記,上面用中英文寫著那個女人的名字。喬娜,無數次出現在尹哲日記中的名字,陰魂不散地遊蕩在他們的愛情里。
江君竟然天真地以為,她不說,就沒有人會知道,一切會照舊。她對自己說:「鍾江君,你根本就是個傻瓜!」
她不動聲色地繼續照顧尹哲,逃課跟蹤他。看他眉飛色舞地與喬娜攀談,看喬娜哀怨地倒在他懷裡,看他憐惜地擦掉喬娜的眼淚,看他搞笑的鬼臉讓喬娜嬌笑不斷。
尹哲,喬娜,分別是江君的男朋友和袁帥的女朋友。
江君忍無可忍地走到他們旁邊。喬娜站起來,笑著說:「真巧。」江君不理她,只是盯著尹哲的臉,那麼的神采飛揚。她想起不久前來看她的袁帥,瘦了好多,眼下泛著青黑。他說:「喬娜可能有別人了。」
江君不怒反笑,俯身趴在尹哲的肩頭,調皮地拉他耳朵:「你跟我嫂子說什麼呢?」
之後,她頻繁地約喬娜見面,親熱地手拉著手,姐妹情深得令人噁心。她倆無所不談,江君滿足了喬娜的好奇心,也探聽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她們逛街,聽喬娜講袁帥如何愛她。還真是愛啊,喬娜能眼都不眨一下地花掉尋常人大半年的收入。
「圓圓哥哥對你真好,你可真幸福!」江君總是這樣說。
喬娜送她條絲巾,江君假裝不認識那個牌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吊牌。
「這是黛安娜王妃最喜歡的牌子,我替你哥哥送你的。」喬娜得意揚揚地替她戴上,「真好看,你還真像個公主呢。」
江君低著頭道謝,等她離開,立刻解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心想:你的東西我不要,我的你也別來搶。
袁帥來找江君,依然愁眉不展。江君知道他是為了喬娜,她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圓圓哥哥,任他低頭親自己的額頭。
「你覺得高興嗎?和那小子在一起高興嗎?」袁帥問。
「你呢,圓圓哥哥,你和喬娜在一起幸福嗎?」
袁帥低頭苦笑:「愛情這東西,真他媽的折磨人。」
江君有些想哭:「對,真他媽的折磨人。」
她的愛情,袁帥的愛情,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喬娜。
江君和尹哲戀愛兩年,第一次吵架。
尹哲質問她和袁帥的關係,他說:「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江君難過極了,不假思索地說:「你就知道喬娜!」
尹哲怔住了,江君奪門而出,在操場上不停地奔跑,好似個陀螺,想停下來,鞭子卻在別人手上。
尹哲找到她,像被冤枉的孩子,那麼的無辜委屈,說:「我跟喬娜沒什麼。」
江君說:「袁帥是我哥哥。」
她選擇相信尹哲,因為她愛這個男人,可尹哲呢?他們開始不斷地爭吵,為袁帥,為江君的身份。
不知道喬娜究竟跟尹哲說了什麼,尹哲竟然以為江君是袁帥家的童養媳。在解放五十年後,一個參加革命多年的將門世家會養童養媳?江君哭笑不得,真想敲開尹哲的腦子看看有沒有進水。
她不能容忍喬娜的挑撥離間,直截了當地告訴對方,如果還想跟袁帥好,就請她自重。
喬娜譏笑:「憑什麼?」
江君給了她機會,是喬娜自己選擇的死路。是狐狸就一定會露出尾巴,是鬼就一定怕陽光。女兒這樣貪婪,有個挪用公款炒股,虧得血本無歸的父親也不奇怪。
江君帶著尹哲去了袁帥家,跟袁爺爺、袁叔、阿姨一一介紹說:「這是我的男朋友。」
回來的路上,尹哲求她原諒,背著江君在馬路上走了兩小時。
江君催促奶奶儘快見尹哲,奶奶笑著答應安排。
有人告訴江君尹哲最近好像很缺錢,四處借款。江君知道這是尹哲在幫喬娜還債,除了對自己,他永遠不會對別人說不。他幫喬娜變賣各種首飾、衣物,甚至賣掉了心愛的電腦。
江君阻止他,尹哲說:「我們就是朋友,她有求於我,我幫她是應該的。別人都可以不理解我,但你不能。喬娜為了家裡的事情都快崩潰了,你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如果再不能補上口子,一旦被查出來,她父親會坐牢的。你那個渾蛋哥哥他竟然不管不問,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江君冷冷地看著他手裡的鑽石吊墜,至少有兩克拉大。
「你知道這玩意兒值多少錢?你又買過什麼給我?為我做過什麼?」
她指著那個吊墜清清楚楚地告訴尹哲:「袁帥不是渾蛋,就因為他是個好男人,所以他心甘情願為喬娜花錢,可他沒責任、沒義務為她家人的貪污虧空埋單。」
好幾次江君想對袁帥說明實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是怕傷害圓圓哥哥還是尹哲,她不知道,也許兩者都有。
奇怪的是,袁帥應該知道是江君在後面搗鬼,雖不幫喬娜,卻也疏遠了江君。
江君心裡很苦。她不想傷害任何人,但別無他法。她的愛情,像在打一場攻堅戰,沒有輸贏,只有傷害。
尹哲站在他繼父的公司的門口,徘徊、躊躇、掙扎在進與退的邊緣。
江君攥緊了他的手求他別進去,可他還是走了進去,去求一個他鄙視了很多年的人,為了他所謂的友誼扔掉了自己堅持多年的尊嚴。
他說:「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是她錯了嗎?江君想哭,卻哭不出,眼淚淤在心上,流不出,散不盡。
待尹哲垂頭喪氣地走出來,江君問他:「值得嗎?」
尹哲說:「我看不得我的朋友受苦。」
「那我呢?我受傷、受苦就可以?」
「跟你有什麼關係?」
江君笑得很難看。跟她有什麼關係?這個問題問得真可笑。
尹哲從來不會把幸福給她,她千方百計維護的這段感情中竟然從來就沒有過她。
命中注定的荒謬,一場屬於她自己一個人的鬧劇。
江君恨尹哲,恨喬娜,想找圓圓哥哥說說心裡話,可他的秘書卻說他出國了。出國了,手機放在北京秘書這兒?
後來,尹哲高興地告訴江君,喬娜父親的事情有希望了,袁帥答應幫喬娜擺平。
江君冷笑,並繼續給袁帥打電話,他不接便不停地打。
江君讓同學幫忙查了袁帥的出入境記錄,果然不出所料,最近這兩個月他一直在內地。江君又向袁帥一貫搭乘的航空公司查證,得到了袁帥訂票信息:他過幾天要去美國,回程機票訂的是一個月後。
江君在袁帥出發的前一日早晨,坐在他公司樓下的茶座里細細填寫表格。在檢舉人一欄簽字時,她猶豫起來,想聽聽尹哲的聲音,哪怕是一句「你在哪裡」都會令她放棄。她撥通電話,語音提示對方正在通話中。江君舉著電話耐心等待,卻看見喬娜挎著皮包,講著電話搖曳著走進大樓。
電話終於接通了,尹哲很高興地說:「喬娜找到人幫忙解決這件事情了。」
「袁帥幫忙弄的?」
「不是你那個渾蛋哥哥,總之,她叫我不要擔心,現在正準備跟那人談。」
江君看著袁帥拉著掩面哭泣的喬娜拐進一旁的咖啡廳,覺得自己真是個瘋子,只有瘋子才能愛上尹哲這麼缺心眼的傻瓜。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她邊說邊在表格上鄭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鍾江君。
既然那麼喜歡哭就哭下去吧,反正會有傻瓜心疼的。
出了寫字樓,江君對司機說:「去銀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