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章 天家無親情
「父皇今日心情如何?」
載垨還是照例塞銀子。
不過傳口諭的小太監卻不敢拿了。
載垨一愣,他沒有為此覺得生氣,也顧不上了。
而且本身不接這個錢,就是一種回答。說明皇帝肯定在暴怒之中。
於是載垨心中立馬緊張起來,與此同時腳步則不敢放慢,生怕耽誤了時間惹出更大的麻煩。
說起來,
皇帝對待皇子一向是比較嚴苛,這與個人理念有關,不要說有天下繼承,就是他前世自己養兒子,也不會縱容過度。
他自己從小也是這樣來的,哪有那麼嬌貴?好好的老爺們,犯了錯踹上幾腳都得給我認,有什麼的?這麼經不住打嗎?
現在多了一道身份那就更不一樣,朱厚照還得對天下人負責,對這個民族負責,難道要他用民族沉淪的代價來給兒子寵溺嗎?
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包括先前,老二先封親王,老大則等了半年之久,也是嚴厲的體現。父愛歸父愛,不是說拿國家公器來當父愛。
當初弘治可是寵溺呢,結果歷史上寵出個最任性的皇帝。
也因為種下嚴厲的這顆種子,導致載垨從小就害怕自己的父皇。
他這個親爹,針對他們發脾氣是不多的,但一旦做錯了事情要懲罰,那絕對不含糊。
乾清宮內,載垨懷著忐忑的心轉進內閣,
他不敢抬頭去看,到了就跪地磕頭,「兒臣參見父……」
啪!
話還沒說完,便是奏本往地上一摔!
「看看你幹得好事!!」
載垨哪還有心情看,直接就是連續磕頭,「兒臣知錯,請父皇恕罪!請父皇恕罪!」
朱厚照冷笑一聲,「你知道是什麼事嗎?就開始磕頭求饒?是不是準備一招鮮吃遍天,無論做錯什麼都用這句話來應付?」
「兒臣不敢,兒臣這就看。」
說著他慌不跌的打開奏本,邊上太監都瞧得真切,他手都有些抖。
「有人參你知錯不改、有錯不報,只知錯上加錯,為了不挨這頓罵,甚至罔顧他人性命。老大,你總不會到這個時候忽然和朕來一句,此事是應天知府所為,與你無關吧?!」
這句話是先警告他,
如果真的到這會兒還要抵死不認,朱厚照必定要給他來點兒家法了。
結果沒想到這下子是嚇得失了魂還是怎麼了,竟真的哭訴著說:「父皇,兒臣冤吶。為何?因為這件事要說非兒臣所為,卻也和兒臣有關,但主要應天知府為了巴結兒臣,所以自行出此下策,以此做投名狀。
等到他與兒臣稟報的時候,早就木已成舟,兒臣也只得認了。但兒臣的確沒有唆使他去做此事,請父皇明察!」
「那你為何不報?!從邵東儒一案你就該報了,你難道不是要隱匿此事?!」
「兒臣豈敢?兒臣是覺得身擔推動貨幣改革之責,不管做何事,都要始終圍繞這一點。這些人當中,有的是的確反對朝廷國策的,按法度,理應處死。至於事後,兒臣便覺得既然貨幣改革大事已成,總算沒有辜負父皇所託,其他的,若有惡名便叫兒臣來背,不必上奏而使父皇為難。父皇,兒臣這也是一片孝心!」
朱厚照氣笑了,「這麼說,倒還是朕的旨意下錯了,叫你為難了,該是你不容易啊!」
「兒臣並未有此意。」
「可你心中已經那麼想了!」
「父皇!」載垨驚懼出淚,也帶這些衝動,「此事兒臣確實有錯,一是事發突然,經驗不足,不能從容有度,致使整件事情沒有得到妥處。二是存了私心,沒有及時稟報,可兒臣也是怕擔心惹得父皇不快。但貨幣改革大事已成。若父皇真要處罰兒臣,兒臣自無怨言。只希望父皇明白,當初離京時父皇訓話,兒臣未有一字或忘!!」
說完他重重叩頭。
「胡說八道!胡攪蠻纏!」
這種時候就需要皇帝的判斷力。
因為每一個到這裡的人都會把自己說成是忠心不二的白蓮花,而且大部分人說的都挺有道理。
畢竟這是關乎自己前途命運的事,入宮之前都會琢磨很多遍。
即便突然性的發難,但怎麼應對皇帝也形成了一個肌肉記憶式的方法,總歸就是顯忠心這一條。
「朕告訴你,這二十多條人命不是二十多條狗!你為了自己躲過一遭,就要讓這麼多人與你陪葬,這份心思之歹毒便是你最大的錯!
再有,朕是讓你督辦貨幣改革,但朕有沒有說過,若有任何事猶疑不定的,一定要及時上奏,就算跟朕稟報來不及,也可向應天巡撫王守仁求助。這些你都照辦了嗎?!有嗎!!」
朱厚照直接怒吼於他,「身為一個男人,朕的長子,你連一點承認錯誤、承擔代價的勇氣都沒有,朕就是這麼教你的嗎?!頂天立地的漢子是你這麼當的嗎?!不僅如此,你到了乾清宮,跪在了這裡都還要狡辯!你以為朕是什麼?任你忽悠的年老之父?!」
「陛下,息怒啊。」
皇帝這番動靜,看得尤址都害怕,他還趕緊提醒,「大殿下,皇上一貫重視親親之道,大殿下與皇上是親父子,血濃於水,就算犯了錯,皇上也總是會給改過的機會。還是趕緊給皇上認個錯吧。老奴也求求大殿下了。」
載垨嘴唇顫了顫,
他沒有繼續抗爭下去的底氣和勇氣了。
又有人勸,
只能順坡下驢,道:「是兒臣不孝,兒臣有錯,還請父皇息怒,莫要傷了龍體。若是有罪,請父皇責罰便是。」
「你的罪會有人給你議。盛世光景,冤殺這麼多人,真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現在事情外面的人都知曉了,你以為他們能放得過你?!放得過朕?!」
朱厚照掐著腰,氣得直喘氣。
載垨哭了起來,「如此,兒臣一人認罪就是。」
他這麼一哭麼,本來是要求些同情,
但朱厚照不是那種人,他反而覺得一個大男人在這裡哭哭唧唧的實在沒出息。
於是厭煩的趕他走,「你回府吧,從今日起哪裡都不要去,閉門思過!至於如何處置,朕會另有旨意給你。」
說完他轉身,不去看他了。
載垨心涼透了,僵直得爬了起來,最後說了一句,「兒臣告退,請父皇保重龍體。」
這也算是他為數不多的一次淚灑乾清宮了。
而他走後,
朱厚照維持不動的姿勢,只微微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龍椅。
張璁去位,顧人儀上位。
這些清流儒臣上來的第一件事,不是關心貨幣改革到哪一步,而是關心什麼時候把皇長子立為太子。
這樣他們好摘了『擁立太子』這個功勞。只等老皇上一死,他們就成了新朝的股肱之臣。
所以,
這是朱厚照選擇同意王守仁奏請,詳查載垨冤殺二十餘士人之事的第二個理由。
這其實是皇帝與准儲君之間的天然矛盾。
就算載垨沒事,他都要尋他的麻煩立威。否則清流和皇長子一擁而上,朝中官員爭先恐後的拜新碼頭,這個勢一起,要阻止就難了。
而這種格局下,父子之情又怎麼會不為皇權讓位呢?
「尤址。」
「老奴在。」
「陪朕,出去走走,看看紫禁城。」
朱厚照把奏疏直接扔在地上,堅定且迅速的走了出去。
這是他選的路,他不害怕,而且還要瞧得更加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