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他太年輕,覺得愛情就是一切,他恨,他怨,怨恨爸爸的拆散,也怨恨顧芷,怨恨她肚子裡的孩子。
顧芷生完孩子後,整日以淚洗面,還好幾次鬧著要自殺,他被爸爸逼著去看她,照顧她。
可她恨他,恨不得他去死,有一次甚至用水果刀劃傷了他的胳膊,所以很快他就沒了耐心,更不願意回到這個讓他覺得壓抑的家裡。
他開始找替身,找很多很多長得像趙美櫻的替身,他每想起她一次,就怨恨家裡一次,他覺得他的痛苦都是他們造成的。
而厲北暝呢。
他來的不是時候,出生的也不是時候,爸爸那時候忙著公司的事,媽媽忙著照顧顧芷,而他,忙著在外面花天酒地。
厲北暝一直是家裡的傭人帶大的,也是在一聲聲爭吵聲中,謾罵聲長大的。
他原以為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下去了。
可是爸爸看不下去,他命人把他抓了回來,要他擔起作為父親的責任,他在他一聲聲的訓斥聲中,對尚在幼年的厲北暝更添怨懟。
因為他的到來,他最愛的女人被趕走了,也許此生都無法相見,而他如今還要捆綁住他的雙腳,限制他的自由。
於是他在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找各種藉口折磨他,把他關進雜物間,等到傍晚爸爸下班了才把他放出來,甚至連傭人去給他送水和吃食他都不允許。
偶爾看見他那張和顧芷相像的臉,他的心裡更無半分疼愛和憐惜,心裡只想著如果他沒有出生就好了,那他或許還有和顧芷離婚的理由。
厲北暝十幾歲時,他欺騙所有人,說已經為他打點好一切,要送他出國留學,可實際上,除了學校和住處,還有那少得可憐的學費和生活費,他什麼都沒有管,直接把他扔到了國外,甚至好幾年都不讓他回來。
他怨他,怨他來的不是時候,至於父愛,不存在的。
這二十多年來,他從未後悔過,即使他回國之後,展現出驚人的才能,成功替他接下了厲氏這個擔子。
他樂得輕鬆,甚至對外說這都是他的功勞,厲北暝都是由他培養出來的。
可如今,他失去了所有,甚至連雙腿都沒了。
他再也無法無視自己這個大兒子,甚至對他心生恐懼。
就像此刻,他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知道,過去那一周里,他來過好幾次。
他是意外的,他以為他如今變成這樣,他應該幸災樂禍才對。
可如今他真的來了,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內心卻忽然生出一絲畏懼。
努力嘗試了許久,他才終於呼喊了他一聲。
「北暝……」
男人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種滋味,好受嗎?」
厲少堂面露痛苦之色,「北暝,我……」
男人好似沒有看見他臉上的痛苦,也沒有聽見他的呼喊,而是又重複了一遍。
「我是問你,這種叫天天不應的滋味,好受嗎?」
厲少堂頓時明白了,他還恨他。
他試圖向他示弱,這二十多年來的頭一次。
「北暝,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對,但是你看在我已經這麼慘的份上,你……」
「呵。」
男人輕笑一聲,然後一把掀開被子,目光落在他空蕩的褲管處。
厲少堂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馬上就要把被子拉下來,厲北暝卻用力壓住了他的手。
「這就受不了了,厲董事長?」
這一刻,厲少堂才真正的明白,從前那個一直被他忽視,苛待的孩童,如今早就變得比他更加強大數倍,他早已撼動不了他。
就連力量上,他都不是他的對手。
可失去的雙腿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屈辱,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這個模樣。
他甚至出聲哀求,「北暝,你別這樣,你把被子給我蓋上……」
厲北暝清清楚楚的看著他眼底的驚恐,難堪,絕望,卻唯獨沒有一點對他的愧疚。
他冷笑一聲,鬆開了手。
厲少堂馬上就把被子重新蓋在身上,並且用雙手壓得死死的。
厲北暝看著他,這一刻,他真正意識到,像他這樣的人,是永遠不會生出愧疚之心的。
他這一輩子,最在乎,也只在乎他自己。
可他並沒有就這麼離開。
他把新的那份離婚協議拿出來,放在桌上,用東西壓住了。
「這份離婚協議是我重新找律師擬定的,記得簽字。」
厲少堂臉色頓時更白了,他沒想到,他都這樣了,顧芷竟然還是要和他離婚。
他看向門口的方向,想要叫顧芷叫來,厲北暝卻忽然後退一步,擋住他的視線。
「你別心存不切實際的幻想了,離婚是勢在必行,你無論想什麼辦法,都改變不了,對了……」
他看著他臉上的悲憤,絕望,平靜地給他心上又撒了一把鹽。
「你出車禍的事,公司的高管和股東都知道了。」
聽完他的話,厲少堂先是一愣,緊接著臉色變得愈發難看了。
這麼多人都知道了,那謝煜……
而厲北暝就像是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面無表情地又補充了一句。
「你知道謝煜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是什麼反應嗎?」
厲少堂臉色緊繃,卻不敢順著他的話往下問。
厲北暝慢慢朝他走近,一雙眸子死死盯著他臉上的表情。
「他當時當著眾人的面笑出了聲,他還說,你是活該,活該啊!」
厲少堂驚得睜大雙眼,他努力地想要從床上爬起來,想要用力地抓住他,想要讓他告訴他,他說的不是真的。
他對謝煜那麼好,他對他那麼好的!
然而如今的他就連他的衣角都觸碰不到,他疼得冷汗直冒,無數次嘗試著想要起身,最後卻都是重重地摔下去。
厲北暝看著他這個模樣,忽然伸出手,把他按在了床上,讓他動彈不得。
「父親,你也別太難過了,身體要緊啊,你也不想就這麼下去和趙美櫻團聚吧,畢竟,她可是背著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了呢……」
「閉嘴,你給我閉嘴!」
厲少堂表情皸裂,整個人宛如癲狂了一般,厲北暝鬆開手,最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大步離開了病房。
而他剛離開,就有醫生跑了進來,為厲少堂注射了鎮定劑。
幾分鐘後,世界安靜了,他也是時候從困住他多年的噩夢中徹底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