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耀強情緒上頭,硬擠出兩滴眼淚,還因為說到動情處捂臉,看似是在傷感地抹淚。
換個人,安凝就信了。
但這是親自攪黃了她所有幸福的父親,安凝毫不留情戳破他想以「養育之恩」博取她同情的動機:「你少跟我來這套,繼續你該說的全部。」
安耀抹完眼淚放下手,那雙安凝曾經覺得再也不會看到的眼睛還真的透出了猩紅色:「剛剛安然說的你聽到了,你覺得我會騙你,你親哥哥總不會騙你吧。」
安凝沒忍住,正要再衝上前,被安然猛一把拉住她,手掌死死攥著安凝的胳膊,以一己之力控制她不再發瘋。
安凝被安然半禁錮住,只能將所有的怨怒集中在嘴上:「那背後的栽贓到底是誰?」
「安凝,你這麼聰明怎麼會問出這麼傻的問題呢?栽贓的人要是那麼好查,那還叫栽贓嗎?」
「那是誰跟你們對接的?導致你答應讓這麼大的冤枉事件不了了之了?」
「我沒見過那個人,只是我們受到了一股勢力的威脅,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些快遞里送死貓,在我們的香薰里下迷藥等等,既損害健康,又損害名譽,還能讓我們日夜提心弔膽,因為你們外公的事,我們沒敢報警,一旦報警,事情只會鬧得更大。」
安凝氣笑:「一個科室十幾名癌症病人同時暴斃,難道沒有鬧大嗎?你們就那麼害怕調查嗎?」
「是。」
安凝回頭,驚詫抬頭看向回答她的安然。
安然低頭看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安凝:「你先冷靜的聽我說,在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有一年發生了影響很大的金融風暴,爺爺損失慘重,幸好有外公幫忙撐著,安家才不至於全軍覆沒。」
「但自那以後,爺爺也做過很多灰色地帶的事,但到底有沒有觸及到黑色地帶,我不知道,也不敢冒險,但星港市的企業應該都沒有絕對乾淨的人和事,你相信嗎,這麼都只是為了自保。」
安然將安凝按回座椅,雙手握著她的肩,鄭重道:「所以當外公出事,為了避免安家跟著鄭家一起沉沒,爺爺只能做出取捨。」
安耀接著安然的話,猛點頭:「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被迫妥協。」
安凝就懟著安然問:「如何能妥協?」
「如果我告訴你,十幾個癌症病人同時暴斃這件事沒有鬧大,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在醫院內部解決的,你會不會相信那個幕後黑手只是為了逼外公下台?爺爺才更願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安凝沒太聽懂:「就算醫院方面想息事寧人,那家屬方面呢?不鬧嗎?」
「安凝,你別把人性想得太好了!」安然猛地搖了搖安凝,「很多能人為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了!」
「安凝,安然說得對,過去的事沒法較真的,你現在再來算帳,除了把你自己往火坑裡推,再無其他作用!」安耀也上前,緊抓住安凝亂蹦的雙腳。
「你放開我,你沒資格碰我!」安凝沒來由的怒火中燒,正好安耀撞上來,她一吼,安耀就慫了,雙手一松,她正當掙扎中的腳往前一踢,因用力過猛,正好踢中了安耀的要害。
男人「啊」的一聲大叫,才讓火力大開中的安凝漸漸安靜下來。
安耀捂著要害,難受地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等痛感沒那麼強烈了,才保持著倒地的姿勢看著安凝:「我這個父親再渾蛋,也從來沒想過把你們怎麼樣,虎毒不食子,我再毒也不會用自己孩子來下飯,只是在薄宴淮討厭你的那時候,想過讓安柔取代你。」
安耀抬頭望著天花板,用的是崇拜和敬畏的眼神,仿佛上空正有一個天神般的人物,然後一邊捶打著地面,一邊發出徹悟的咆哮:「那是薄宴淮呀!星港市呼風喚雨的人物,我想他當我女婿,有錯嗎?」
「沒錯,」安凝平靜下來,可聲音卻益發犀利,「我嫁給薄宴淮三年,你可從薄宴淮身上撈到什麼好處?」
安然知道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安耀從地上坐起來,靠在床上,怡然自得地笑了一下:「至少外面都知道薄宴淮是安家的女婿,讓我每筆投資都很順利,當薄宴淮表示出對安柔很有興趣的時候,我想用安柔替代你,來換取薄宴淮帶給我的更多的好處,安凝,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你知不知道你占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卻輸在太不會討薄宴淮歡心,如果你早點有現在的覺悟,把薄宴淮緊緊拽在手裡,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你的幸福人生也不是我能輕易破壞的。」
「在安柔回來的那段時間,薄宴淮關心安柔比關心你多,你讓我怎麼辦?我只能成其好事,還是那句話,一個人不能連累一個家,生女兒最大的好處不就是期許嫁得好麼?」
很好,安耀對自己的定位很精準,也算是個男人,敢作敢當。
安凝垂眸,想到自己骨子裡流著這個男人的血,在處理事情的時候竟還跟這個男人有異曲同工之處,就打心眼裡犯噁心。
「所以歸根究底,你只是為了你自己,才在那場事故里退步了,後來呢,外公外婆為什麼死於非命?」當心痛已經痛到不想去感知的時候,安凝的平靜便是真的沒有一絲親情感悟的平靜。
「那是因為你外公太執拗!」一提這事安耀就忍不住冒火,「那時候毒藥確實是你外公簽字引入醫院的,你外公說他引入的時候,藥就是正常的化療藥,分明沒毒,不知道怎麼就有毒了。」
安耀頭疼得揉了揉太陽穴,又繼續說:「除了已經使用的藥品,剩下還未開封的藥品在經過院方核檢後,確定裡面含有同樣和同等分量的毒素。」
「你們外公不服,再追溯到藥品生產方,人家有嚴格的藥品出廠標準,最後的調查結果,就是你外公的環節出了問題,你們說,這怎麼能說得清楚?」
「這件事你們爺爺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只要你外公肯引咎辭職,這件事可以就當沒發生過,但是你外公偏不,就像你現在的執拗一樣,太過執拗,非要找新接任院長的葉明遠鬧,這讓人家如何容得下他?」
不知是安耀一時情急說漏嘴,還是沒禁住安凝的逼問。
「葉明遠」三個字就如同驚雷一般劈在安凝頭上。
「葉明遠?葉梓萱的父親?」安凝呆滯中喃喃。
「是的,葉明遠當時是你外公的副手,年紀輕輕又醫術高明的副手,在醫院很受歡迎。」安耀被安凝這麼一帶,瞬間也明白了什麼,「你是說,這件事和葉明遠有關?」
安凝什麼都不想說,只覺當猜測得到驗證的這一刻,火氣和怒氣皆不再,仿佛一下子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體內所有的不快全部消失,只剩下當敵人的面孔漸漸清晰之後的渾身暢輕。
氣氛一時詭異得駭人。
安耀很怕安凝一靜之後又會突然發狂,儘可能找些話題,把當年的事都跟安凝說清楚。
「當時你外公被很多勢力封殺,你爺爺為了保他,就勸他為了老婆孩子別太執拗,帶著老婆先躲一段時間,等到事情淡下來再做點小生意,這輩子也可以活得很好。」
「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外公註定要死於非命,好不容易答應了,卻在飛往國外後,死於異國他鄉的車禍,綺玥因為這件事患上了輕微的抑鬱症,這就是我跟她感情破裂的主要原因。」
「安凝,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有那麼多師兄師姐,以霍垣和凌薇最為突出?」
安凝雙唇蒼白地顫了顫:「為什麼?」
「綺玥生病後,很喜歡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除了霍垣,其他人你但凡去查一下就知道他們都是孤兒。」
「綺玥發病期,一共收留了7孩子,加霍垣8個,你們爺爺害怕她發病之後會傷害你們三個,就轉移注意力地把這8個孩子都留在身邊,當做對她失去父母的補償。」
「最後就是你爺爺和傑夫的故事,那時候綺玥比我更像你爺爺的孩子,傑夫這件事我是在綺玥車禍身亡的那天才知道的,一切都像是註定,你們外公死於車禍,你們外婆跟著殉情,在綺玥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之後,又因為抑鬱症突發,精神失常地撞上葉家的車……」
安耀一口氣將鄭綺玥的事說完,剛想著這個心理包袱終於能放下的時候——
安凝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死死盯住他。
真相來得太陡,安凝一時接受不了地攥緊了他兩臂上的衣袖,使勁搖晃:「什麼叫精神失常地撞上葉家的車?」
安然被安凝猛一掙脫開,他手抖之際再去抓時,抓到的只是空氣,由於安凝用力過猛,他的指甲和掌心都被拉出一條血痕。
安耀被安凝這陣勢活活嚇慘,綺玥瘋起來要拉著人同歸於盡,他要是不想被安凝拉著同歸於盡,就得放老實點。
安耀緊了緊喉嚨,道:「綺玥潛意識裡,可能被你外公灌輸過一些觀念,讓她深信不疑你外公遇害是葉家所為。」
「在你爺爺死後,綺玥的精神再受打擊,我猜想她的行為是如果她要死,也要拉著葉家一起死,所以開了一輛車去撞葉明遠,最後兩車相撞,綺玥當場死亡,葉明遠重傷,找了一個律師團隊準備告綺玥,要讓綺玥死了也不得安寧。」
「後來葉明遠來找我,威脅我說,如果不想綺玥的三個孩子從小籠罩在官非和非議的陰影中,最好再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答應了。」
安耀說到這裡,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要殺要剮也是任由安凝處理了。
安然急忙跑上前,緊握住安凝的手,想將她冰涼的手掌捂熱,但他發現安凝的手不僅涼,還在冒冷汗。
他脫下自己的秋裝外套給她披上,緊緊抱住她,輕聲軟語似地哄:「一定要冷靜些,不然你一瘋會天下大亂的!」
安凝聽到了安然的話,但她冷靜不了。
在不知道安耀的話是真是假前,安凝魔怔得「啪」的一巴掌甩在男人臉上。
這聲音,震得安然的心臟都疼了。
在安凝再度失控前,安然將她拖進了洗手間,正要打開淋浴開關,將她放在淋浴下狠狠淋個清醒時,安凝卻坐在一邊抱著膝蓋失聲痛哭。
安然的動作戛然而止。
濕漉漉的地板上,安凝失控了,他也只好跟著坐了下來:「你到底在鬧什麼?我知道你不相信他,也很難接受這一切,但如果我告訴你,他說的全部都是事實,你會不會好過些?」
安凝剛剛埋進膝蓋中的臉猛然抬起,不可置信剛才的話是出自安然的口:「你還相信他?」
安然迫於無奈地拿出手機,打開一段長達好幾個小時的錄音:「這是我在跟他劃清界限那天,在收拾媽媽的遺物時找到的一些診斷病例和一段錄音,媽媽所患的抑鬱症是自閉型抑鬱症,也就是當她在失去父母,失去醫院以後,在精神遭受重創之後,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只有她一個人的世界裡面的一種病症。」
「這種病症在清醒的時候和正常人無異,但一旦受到刺激發病,就會一個人自言自語,好在媽媽是有意識的,她通過錄音這種方式,讓自己在清醒的時候能看看發病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樣的。」
安凝不信,一直搖晃著腦袋:「不可能,媽媽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怎麼會?」
她這個樣子嚇壞了安然。
他猛地抱緊她:「妹妹,你聽我一句,你已經幫媽媽報仇了,你已經狠狠教訓了秦玥,也狠狠打了安耀一巴掌,夠了,好嗎?」
安然實在害怕,害怕安凝會變成下一個因為精神被刺激過度而瘋癲的媽媽。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我在聽到媽媽這段錄音的時候我也很難接受,但是這裡面的聲音,確實是媽媽的聲音。」
「妹妹,答應我,別再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弄得自己不開心,至於安耀如何,善惡到頭終有報,不要管了行嗎,我現在最在乎的是你!」
「前程往事我們改變不了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我們三兄妹能夠好好過以後的日子,這樣才不枉費媽媽給了我們生命,也不枉費爺爺為了我們能夠健康成長所付出的代價!」
但直到說完了這番話的好一會兒,安然見安凝沒動靜,鬆開安凝一看,她正用牙齒緊緊咬著下唇,下唇裂開好大一個口子,正在汩汩淌著血。
血液順著嘴角流下,已經浸濕了他的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