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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門前的東瓦子,因挨著迎潮坊,客商雲集,是錢唐最興旺的幾片瓦舍之一。新𝟲𝟵書吧→
其間茶肆、酒店、旅舍、飯館、勾、技樓林立。
更兼相撲、鄉談、踢弄、雜耍、雜劇、傀儡戲、皮影戲等等娛人花樣齊聚。
每日是招得遊人如雲織,金銀如水聚。
如此一處油水十足的寶地,難免會惹來許多無賴人物。
這些市井「好漢」中,勢力最大的有兩人。
一個是開錢莊的牛石,聚了一幫同鄉無賴,自稱忠勝社;一個是做當鋪的曲定春,招攬了許多本地惡少年,號稱保義團。
兩方素有嫌隙,鬥了不知好多回。
可到今年,據說為著某樣寶貝,爭鬥忽然格外激烈,以至於影響了瓦子裡的生意。各家掌柜的坐不住,一齊請了衙門出面調解。
全無作用。
雙方反倒斗得越來越激烈,甚至光天化日械鬥,一度日日血灑長街。
如此終於招來了十三家問詢。
雙方終於肯坐下來交流,可仇怨易結難解,何況還有利益摻雜其間。
但確實已流了太多的血。
於是把那寶物作押注,以比試三局兩勝定贏家。而比試的內容,便是混混們的看家本事——鬥狠。
第一局。
曲定春叫手下捉來一個仇家,撞進麻袋裡,使人輪番以大棒毆打,一盞茶後,把人拉出來,渾身骨頭幾乎碎盡,軟綿綿黏糊糊的似塊糍粑。這一招,在本地正喚作「肉糍粑」。
牛石卻叫來一個欠錢還不清的倒霉蛋,好聲告訴他,過了今天,欠債一筆勾銷,也決不再騷擾他的家人。然後請出一個病懨懨的老頭,說是從長安流落來的閹人,昔日在內廷負責刑訊之事。
後頭發生了些什麼,沒有流露出來。只聽著坊間說,場中雙方幾十條漢子,平素人人自誇「義比關雲長,膽過趙子龍」,可出來時,沒一個臉不是白的。
第一局,牛石勝。
這牛石腿還軟著,已然惦記著再接再厲,該如何去贏下第二局。心腹建議:對別人狠,不算本事,對自己狠,才夠能耐!
牛石當即拍腿贊同,便把手下堪用的都叫來抽籤。
第二次鬥狠,中籤的手下當場用刀剁下了一隻手。可曲定春卻不緊不慢送上一個漆盒,打開來,裡頭用絲綢裹著一根手指。
手指對手掌,似是手掌勝。但曲定春又慢悠悠抬起手來,盒子裡的是他的手指!
第二局,曲定春勝。
雙方均一勝一負,第三局便至關重要。
牛石回去後,一番苦思,終於陰沉著臉喚來了手下最得力的幹將。
同樣姓牛的三兄弟,正是牛石本家的子侄,在老家活不下去,過來投奔他,敢打敢殺不惜身命,為他立下了汗馬功勞。
三兄弟來後,牛石一句話也沒說,只奉上一個木盤,上面裝滿銀子,然後長長作揖。新𝟼𝟿書吧→
三兄弟同樣沒說話,端走了盤子,出門就拐進了賭檔。骰子、牌九,管它賭注多大,任它賭運如何,儘管下注。便是木盤空了,也立馬有人幫著填滿。
賭得興盡,再去酒樓。什麼山珍海味、美酒佳釀都讓店家儘管奉上。
吃得肚皮渾圓,便登上畫舫。平素里正眼都不給的小娘,今兒也得曲意奉承,乖乖張開大腿。
如此狂賭爛嫖一天一夜。
天不亮。
三兄弟一人拎著一根麻繩到了曲定春的當鋪前。
天光未展,四下無人。
三兄弟中平日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老么忽的紅了眼眶,不一陣,眼淚與鼻涕淌了滿臉。
老大罵他:「哭什麼?!大丈夫豈能無信?社首會照料好咱們的身後事。」
說完,把自己掛上了門檐,身子抖了抖,很快沒了動靜。
老二嘿嘿笑起來:「錢耍了,酒喝了,小娘也入了!乃公夠本啦!」
然後把自個兒也掛了上去,舌頭擠出來,臉上綻起青筋,同樣沒了聲息。
老么守在兩個哥哥身邊,擤了好幾口鼻涕,抽噎著隨了兄長的腳步。手腳抽搐了許久,尿液隨著漸漸冰冷的雙腳,滴滴落下。
晨風一吹。
跟一串風鈴似的,在門檐下輕輕搖晃。
等待著第一個發現他們的幸運兒。
第三局,牛石勝。
…………
飛來山腳下荒野。
某條新近開闢出的小道。
黃尾領著老貨郎和三個秀才推著板車艱難前行。
小道既坑窪不平,還多有草莖糾纏車轍,推起車來格外費勁,秀才們吃不慣這個苦,紛紛抱怨:
「這般關頭,大憨他們卻去了哪裡?」
李長安與鄉下漢子們同樣不在,但他們不好抱怨道士。
黃尾看他們實在累得慌,乾脆招呼著停下休息,直了直腰杆:「近來有個財主急著修宅子,需得著大憨他們的手藝。」
老貨郎奇怪:「哪家肯用他們做工?」
錢唐各行各業都被各家行會把持,行會又受十三家約束,許多行當不許鬼物參與。
黃尾笑道:「所以才讓道長出面。不是鬼做工,而是財主虔誠供奉,十錢老爺賜下的福報。」
大伙兒都一齊嘿笑起來。
道士自立起「十錢神」這塊招牌,便做了不少這類褲脫子放屁的破事兒。
「也怪我。只當是單生意。」
黃尾拍了拍板車上三副棺材。
「卻沒想是單大生意!讓大伙兒受累啦。」
他這麼一說,秀才們也不好再抱怨。
這時。
遠遠滾來悶雷。
一陣冷風灌入衣領。
極目遠眺。
重重烏雲占據了天幕一角。
黃尾趕緊拉起板車。
「加把勁兒!要下雨了。」
…………
到了墓園。
匆匆埋下三副棺材。
眾鬼便急切離去。
仿佛踩著步點。
大雨如期而至,瓢潑風雨沖刷著墳上新土。
俄爾。
兩個鬼祟人影自草叢中冒出。
「他們走了?」
「走遠了。」
兩人手裡拎著鏟子,直奔三座新墳。
很快挖開封丘,打開了棺蓋。
嗡嗡蒼蠅飛起,卻又被雨點打回館內,落在三兄弟猙獰風乾的臉上,和蛆蟲一起往口鼻孔竅里亂爬。
「三位兄弟,冤有頭債有主,此番冒犯非由我等。」
其中一人雙手合什,喃喃叩拜。
另一人卻很不耐煩。
「都這時候了,說這些有鳥用?!」
說罷,粗暴翻找起棺中財物,完了,從懷裡掏出一把榔頭,又一攤手。
「拿來!」
另一人遞來一枚長長的棺材釘。
他接過長釘,抵在屍體的眉心,然後高高揚起了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