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車坐,三人只能繼續靠兩條腿趕路。
林思泠看著前面兩人走走停停的身影,暗自慶幸林瑩瑩懷孕,月份大了,行動艱難。否則,保不定再拋棄她第二次。
她也不理解林瑩瑩為什麼不待見自己閨女。嫌棄是個閨女?或者原身性子沉悶,嘴不甜?
可是這性子,不就是因為她長年累月的打罵形成的嗎?
雜糧餅告罄,狗肉乾啃得只剩三分之一,他們終於趕在第六天太陽落山、城門將關前抵達召南縣。
入城費大人五文、孩子三文,列隊檢查路引放行。
城門周邊聚集著很多又髒又臭的流民。撿別人扔掉的垃圾果腹,隨地一躺,地面就是他們的床。
男女老幼,衣不蔽體,又黑又瘦。有的手腳皮包骨頭,肚子卻出奇大。
原身記憶里,這就是那種吃過觀音土的人。他們的生命,已經處於倒計時。
守城官兵拿著長槍,凶神惡煞將他們趕開,隔了會兒,這些人又自動聚集回來。
對他們而言,越接近城牆,越有安全感。滯留在這裡,偶爾還能等到好心的富戶人家前來施粥,討口米糧。
三人此刻形象,不比這些流民強多少,同樣在官兵驅趕範圍內。
直到邢峰拿出路引,林瑩瑩數出十三枚銅板遞過去,他們才被允許站在隊列中。
林思泠緊緊抱住自己的小包袱。
即使裡面只有她和她娘的幾身破衣服,一團頭髮絲,她也怕被周圍虎視眈眈看著她的流民們搶了去。
一個佝僂著背、尖嘴猴腮、眼珠微微泛綠的傢伙,用自以為隱晦的貪婪視線,掃視她全身。
尤其盯著她裸露在外的小手小腳,竟然喉結上下蠕動幾下,似乎在吞咽口水。
這可把她噁心得夠嗆!
憤怒之餘,還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爬上脊背。
邢峰注意到了那個男人,目光陰沉又犀利地掃射過去,刺得對方瑟縮回人堆里。
拍拍林思泠的肩,他示意她站到自己和林瑩瑩中間。
被兩個大人前後擋住,隔絕掉不少不懷好意的窺探眼光,林思泠才偷偷鬆口氣。對於邢峰,生出感激。
人不可貌相。
至少外表看起來不太像好人的邢峰,比她那徒有一張漂亮臉蛋的娘強。
進城後,林思泠發現這召南縣沒比外面強多少。破破爛爛的泥土路,車輪碾過,行人走過,揚起陣陣灰塵。
街邊一溜老舊民房,掛著各種招牌旗幟。和它們坐在門口攬客的主人一樣,無精打采。鮮少見樓閣豪宅。
整個縣城,像是蒙在一個青灰色的罩子裡,觸目皆是陰暗、窒息。
道路兩邊,隨處可見趴在地上挪動乞討的叫花子。來來往往的人,對他們視而不見。
這些叫花子,比外面流民唯一的優勢,大概是他們受一道城牆保護,更容易乞討到食物吧?
林思泠不敢多看,「扶」住她娘,緊緊跟在邢峰身後。
一進城,邢峰自然而然步子邁大了,有種思家心切的急促。
七拐八彎,終於停在一條小巷子裡。天色已黑,巷子裡沒點燈,看進去黑黢黢的。宛如一條大蛇,張開巨口,等待吞噬他們。
「到了。」
邢峰如釋重負,對有些瑟縮著的母女倆說。
帶頭大步走進黑巷子裡。
地上有不少雜物垃圾,林思泠看不清,走得跌跌撞撞。林瑩瑩嫌棄地掙脫出自己袖子,把她推到一邊。
林思泠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走。
好在沒多遠就到了邢峰住宅。看上去是個大雜院,一進一出,許多鴿子籠小房間,有的亮著燈,有的黑洞洞。
看樣子不少戶人家居住在此,邢峰應該也是租住了其中一間。
最令人意外的是,院角掘了口不大的井,租戶們生活用水,十分方便。
「這裡還有空屋,你們不用去找牙人了,明早我帶你們直接去找屋主,租賃一間。」
邢峰指著院落介紹:「今晚,先在我那裡將就一夜吧。」
非常時期,沒必要講什麼男女有別。
這個貧民窟,租客一心想的是怎麼搞錢求生存,對鄰居沒什麼興趣,與村里三姑八婆愛嚼舌根的風氣不同。
林瑩瑩點頭,無比感激。
「邢哥,這回多虧你,救了我們母女。等安定下來,我親手做幾個小菜,沽壺酒,好好謝你!」
邢峰推自家屋門,聞言回頭帶笑:「縣城什麼東西都貴。有錢,還是留著你們母女自己生活吧。」
「以後有洗衣縫補的活兒,我介紹給你們。」
林思泠拎著小包袱,胸有成竹——
她有金手指,絕對餓不死!
吃不完的菜,她可以拿出去賣,不也是筆進帳?她一個穿越女,不怕掙不著錢。就怕世道太亂,不給她掙錢機會!
想到城外那些流民,一個個如猛獸噬人的恐怖眼神,手心又一次浸出了汗。
邢峰推開門,先進屋摸著火石,點燃一盞油燈。等屋裡亮堂起來後,才扶了一把林瑩瑩,讓她跨過高高的門檻。
林思泠跟在後面,打量邢峰的家。
雖說家具陳舊簡樸,客廳只有幾個平方大,好歹隔出三間屋,有內外之分,比她家一個茅草房好到哪裡去了。
大概是聽到響動,一間屋內傳出一個人的咳嗽聲,聽起來像是個男孩,沙啞著嗓子問:「舅舅,是你回來了嗎?」
「是我,瑾兒!」
邢峰連忙掀起帘子走進去。母女倆等在外面。過了會兒,邢峰扶著自己的外甥走出來。
那男孩手掩著嘴,極力壓抑住咳聲,偏過身子,坐在堂屋的唯一一把椅子上。
從林思泠的角度,只見對方肩頭搭著外衣,身體單薄,十分文弱,仿佛一陣風能將他吹跑。
那頭黑浸浸的長髮,披散在腦後,如同緞子般烏亮光滑,十分醒目。
這是吃的啥,把三千青絲養護得這般好?她一頭乾枯發黃的稻草短髮,連個男孩也比不上。
「瑾兒,這兩位是宋叔的妻女。你叫她們林嬸兒、林妹妹即可。」
邢峰介紹。
不知為何,林思泠覺得邢峰對外甥講話的語氣,有兩分小心翼翼在。
她下意識想:難不成這男孩在家是個小霸王,他舅舅要讓著他?
等男孩慢慢放下手,抬起頭來注視她們時,她呼吸為之一頓——
突然間,覺得整個昏暗的屋子,一下子明亮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