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晦氣!!」
荒原凍土,陡然一震。
摩訶葉的身影破土而出,從地洞中裹挾來的燥熱氣息,讓周圍的凍土極速融化,燒熔發亮,化為一小片岩漿湖。
他藉助武侯七星燈遁走,那時候心中本能閃過的念頭,自然是自己極樂正宗的老巢。
可是他對於這套七星燈運用起來實在是太不熟練,遁出來的時候方位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偏移,整個人被送到了地下七百多里的深處。
本來以他的修為,從七百多里深的地下出來,雖然費點功夫也算不上是太難的事情。
可是一想到今天接連遭遇的挫折,就讓他忍不住怒氣翻湧。
徒弟那邊的事情直接泡湯了,李世民竟然深藏不露。
碎葉而來的魔尊,遠比了空預想中強大太多,鎮壓了他們那群人也就罷了,竟然連極樂正宗的兩件佛兵也給奪走,弄得自己灰頭土臉。
不久前得到佛門願意讓步的消息時,那是滿心歡喜,不久之後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什麼都沒撈到手。
摩訶葉到底是修為深厚,轉念之間還是按下了怒氣,強行保持平穩的心境,以便於磨滅心頭萬壽仙山的影響。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疏忽,要是心中留下了一點破綻,下回再遇上萬壽仙山的時候,更容易受到針對。
他耐著性子,強念了幾遍極樂正宗的經文,抬頭分辨了一下,發現這邊距離極樂正宗的老巢也就不到三十里,準備起身回去。
忽然天上的陽光微微一亮,日頭正中,似乎多了一個小小黑點。
岩漿湖上莫名飄蕩起了淺白的水霧,附近這樣的高溫,竟然沒有把水霧中細小的液滴蒸發掉。
摩訶葉抬頭直視太陽,目光略一變化,把太陽當做背景忽略,就看出了那個小黑點的真貌。
那是一柄罡氣長劍,色澤金黃,似乎能借日光遁形移位,所以才來的這麼迅捷。
「黃金劍氣?!」
儒門的黃金劍氣,是孔子訪老子,得了周室藏書,傳下的武學精義,經儒門歷代高手追慕上古聖王,如軒轅黃帝、唐堯舜禹等人,開創出來的一套劍法。
軒轅居中稱黃帝,大禹冶金鑄九鼎。
黃金二字,指的就是作為聖王之始和聖王之終的這兩位先賢。
當今世上,惟一一個以黃金劍氣修成絕頂高手的,只有太師楊素。
當年大隋滅南陳之戰,南陳有鬼谷傳人相助,布機關,設陣法,十萬精銳大軍佐使。
結果也被太師楊素的黃金劍氣,一劍殺敗,讓南陳三日之內,就宣告滅國,俯首稱臣。
突厥驕狂,屢屢侵擾邊境,楊素兩次出劍,殺得突厥膽寒,全族都逃出漠南。
當時武尊畢玄的修為還沒有真正大成,卻已經勇武超常,不顧修為上的差距,聯合異族眾多高手,才跟楊素有了個僵持局面,但也終究沒能反攻。
據聞,黃金劍氣真正得了精髓之後,還分為「禹九鼎」「舜重瞳」「堯浴日」「聖軒轅」四重境界,由低到高。
太師楊素已經練到了第三層境界。
根據唐堯在位的時候,地上大水為災,天有十日為害的故事,這一劍收攝災害,劍氣之中,既有太陽神火,又有弱水元氣,能幽能明,威力巨大,又隱秘難言。
「真想不到,諸葛武侯的七星燈原來落在極樂宗主手中,我還以為會在鬼王曹操的宮殿裡面,當年窮搜良久也沒有尋到,深以為憾啊。」
黃金劍氣往下一落,形態轉變,顯現出一個方巾長袍的文士虛影,正是太師楊素。
「可惜可惜,極樂宗主跟諸葛武侯的修行法門格格不入,憑你的境界揣摩多年,強運此寶,仍然發揮不出真正的妙用,可謂明珠暗投。」
摩訶葉眼中凶光一閃:「太師,你莫非是來看我的笑話?」
「你我這麼多年,也是有些交情的,豈能如此揣測老夫?」
楊素撫須說道,「只是我對武侯七星燈掛心太久,剛才察覺七星燈現世,一時間有些失態。」
「洛陽那邊突然多出五大山脈,有心人都心中凜然,宗主需要用到七星燈,看來也是在那邊吃了虧,可想好了怎麼還擊?」
摩訶葉輕哼一聲:「太師已經有些年頭不問世事了,突然如此熱心的找上來,總不會是因為你善心大發,無緣無故要來對我傾力相助吧?」
這凶僧目光灼灼,「有話不妨直說。」
楊素稍一沉默,說道:「洛陽那人的修為高深莫測,武侯七星燈在你手上,也不足以發揮出與他對抗的效果,不如交換給我。」
「比起七星燈,老夫這裡倒有一件寶物,或許對你更加有用。」
摩訶葉心中一動,能讓太師楊素這樣鄭重其事的說出來,絕對不是尋常物件:「何物,先拿出來看看。」
楊素雙手一抬,掌上托出了一本書冊。
摩訶葉看出這不是他隨身攜帶的,而是在一抬手間,利用分身從本體那裡收攝過來的東西。
「一道劍氣,同時滋生太陽真火和弱水元氣,竟然還能如此不留煙火氣的運轉虛空。」
摩訶葉微驚,贊道,「看來太師已經快要練成最高境界的軒轅劍氣了。」
楊素搖頭:「歷代祖師根本沒有推演出最後一層相應的功法,否則我或許也真就修成了。」
「你先看這寶貝吧。」
他說起這本經書的來歷。
當年辯和大法師跟四大聖僧結下仇怨,眼看四大聖僧又跟淨念、慈航兩脈沆瀣一氣,各持佛兵,心中異常不憤。
他認為白馬寺是佛門在中土的祖庭,怎麼會沒有什麼好寶貝留下,因此窮搜白馬寺上下內外,遍觀史書,得知原來在東漢末年,袁紹派兵攻打洛陽的時候,曾經把洛陽附近放火焚毀。
白馬寺那個時候就已經被毀過一次,等到後來,曹魏重建洛陽宮城,順便把白馬寺修復,挖掘遺址,頗有所得。
北邙山鬼王崖銅雀宮中,鬼王曹操現世,楊林楊廣等人參與的那一場大戰之後,正是太師楊素負責收尾,收穫頗豐。
因此辯和大法師前往太師府,希望看看曹操的寶物裡面,有沒有白馬寺遺留的佛門之寶。
原本楊素對佛門之寶也不算精通,沒有分辨出什麼厲害寶物,被辯和這一找,倒是找出來這本佛經,古意盎然,居然是佛祖十大弟子之一,須菩提遺留的寶貝。
可惜這並非兵器,只是一本經書,縱然能助人開悟,對於辯和這樣的頂級高手,也已經沒有多大用處。
他有些失望,就沒有把這書拿走,只是在府上翻看,參修了一陣子。
「洛陽大戰的時候,我突然感到這本經書有所異動,取出來仔細查看,這才發現這本經書深藏的秘密,辯和大師居然也看走眼了。」
楊素把手裡的佛經展開,道,「我這分身氣息不純,你不用任何功力,向這佛經吹一口純淨的生機元氣。」
摩訶葉並沒有照做,手掌一抬,從數十里外攝來一隻青蛙,改變青蛙的氣息運轉,使青蛙不由自主,呱的一聲,噴出了一口生命氣息。
那佛經來者不拒,好像也不管高低,只要接收了這股氣息,立刻現出變化,組成佛經的貝葉片片分散重組,表面上的文字悉數隱去,露出了全新的文字和圖畫。
那圖畫還會動,一幅幅流轉,配合著每一幅圖上的文字,演繹出了一個古老的故事。
釋迦牟尼八十歲的時候,背疾復發,感覺自己活不過三個月了,準備往迦羅城去,結果半路上乞討的時候,吃了鐵匠施捨的旃檀木耳,又中了毒,肚子劇痛。
沒等走到城裡,他就感覺自己不行了,好在身邊有幾個徒弟,幫忙在野外的樹叢里舖了臥具,讓他躺下。
雖然這樣病痛,但等到真的要死的時候,釋迦牟尼氣息奄奄的臉上又露出了微笑。
當時就有人好奇:「好多人都說你是僧團的領袖,是有智慧的人,也是有神通的,人都要死了還微笑,是不是真的有神通呢,死的時候會不會有異象?」
有人就說:「佛祖不是真的死了,佛祖是要去神佛的世界裡面,只不過我們肉眼凡胎,沒有福分看見,到時眾神都會來迎接他的。」
釋迦牟尼就說:「修佛是修覺悟的,我沒有什麼神通。」
他正在說話的時候,東南西北的四棵大樹,或枯或榮,樹林頂上發射出四十二道白虹,貫通南北。
虹光裡面落下朵朵香氣怡人的鮮花,到處都看不見樂器,但是能夠聽到樂器演奏的聲音。
在場的人如痴如醉,紛紛趕過來參拜,耳口相傳,都說佛祖是有神通的。
釋迦牟尼露出驚訝的表情,掙紮起來,身體忽然開始拉長,骨頭砰砰作響,肉也變得飽滿。
八十歲的老頭子,竟然長成了丈六的大胖身體,皮膚都像是塗抹了金漆一樣。
他那黑色的頭髮裡面,開始發出寶石水晶一樣的光華。
附近的人聽說了這樣的神異,趕來的更多了。
佛祖僧團里的人們,這時也一個個表現出了異象,有的舌頭拉長,變得寬大,能夠把整張臉都包裹進去。
有的手和腳變得一樣長,十根手指,長度都變得一模一樣,整整齊齊,指縫之間,還有著像水禽腳蹼一樣的薄膜。
有的沒有了筋骨,變成了一團柔軟的大肉,軟塌塌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有的眉毛越來越長,比手腳還靈活,眉毛碰到樹叢里的尖刺,還會喊疼。
雖然形狀變化了,但是他們都具備了非比尋常的力量。
佛祖坐在樹下,看著他們這個樣子,不禁傷心起來,垂淚說道:「往日佛法並無神通,不能護持,令人傷心,故而大悲。」
「今日爾等悉具神通,但這等神通,令其心踴躍,易向外求,強恃勇力,貪索無度,全然不能護持正法,反於正法有妨礙,不能明心,不能見性,不能成佛。」
眾弟子中,有長者須菩提,起身合掌,大禮參拜。
「如何降伏其心?」
釋迦牟尼身上異相越來越多,螺發如肉,眉心伸出白毫旋轉,座下有九品蓮花,香霧瀰漫。
他身上苦痛全消,有莫名至高,不可測度之物,為其賦予偉力,臨終一刻的神通越來越大。
但他眼中悲色卻是甚濃,雙掌合十,默思默念,過了良久,才有一句回復。
「應無所住。」
佛祖向大眾說道,「我告大眾須知,發菩提心,行慈悲願,神通自足,隨因緣現。」
「除此之外,一切眼耳鼻舌身意,色香受味觸法,畢竟寂滅,同虛空相,一無所有,終須寂靜涅槃。」
佛祖說完這話,渾身發出舍利光芒,當場入滅。
佛祖死後,為了爭搶他的屍體,附近竟然有八個王國的人發動了戰爭,最後沒有辦法,只好把他的屍體燒了,平分給八個王國。
但沒過多久,僧團中人的神通修煉,強大起來,就迎回了佛祖的舍利。
他們很快因為神通的差別而產生了分歧,為了追求各自更好的修行,佛祖的弟子分散各方,逐漸有更多關於佛祖生前的「新事跡」,湧現出來。
有殺盡馬賊邪神,鑄造出的琉璃戒刀,有佛祖舍利貫穿阿修羅的身軀,抽扯阿修羅全身血肉鑄造的舍利劍。
有佛祖的妻子怨恨佛祖拋妻棄家,化為惡鬼,殺穿地獄前來報復,最後仍被降服,以自身鑄造的「破紅塵」。
九大佛兵,陸續出世。
但佛祖有十大弟子,十大法脈。
須菩提一脈,並沒有參與追求舍利、鑄造佛兵,只是在佛祖入滅的那片樹林裡面,採集樹上的葉子,製成一部貝葉佛經。
在東漢年間,白馬馱經入洛陽,這本經書被帶到白馬寺中,輾轉至今。
「這是什麼意思?」
摩訶葉是聰明人,其實已經看懂了,但他一身修為也有很多來自佛家,對這故事裡面揭露的東西,深受震動,情不自禁的呢喃質疑了一句。
楊素善解人意,從旁解釋道:「很顯然,佛祖那個時候,本來還沒有從佛門的理論中發展出什麼絕世武功。」
「是他在臨終那一刻,有來自魔族的力量,侵染了他那片僧團所在的地方,形成了神通的萌芽。」
「如此佛魔一體,九大佛兵從根源上就有魔性在其中,隨著佛門發展壯大,對九大佛兵的念念不忘,代代加持,也就同樣變成了魔的養料。」
「不過,佛祖的智慧半點不假,似乎也降服了一些神通,化為己用,入滅之時,做出最後的努力,佛門中有人繼承了他這一部分願景。」
「但從前九大佛兵沒有暴露真面目,這一部分願景,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直到洛陽大戰,佛魔之氣交織,這一手終於被喚醒了。」
摩訶葉不由自主地撫摸著佛祖入滅圖,感受著其中那股並不張揚,但同屬於根源級別的力量。
碎葉魔尊鎮壓了所有佛門中人,奪走了九大佛兵,明顯是要把那些力量全部化為己用。
摩訶葉絕不肯坐視對方得到這麼大的好處,但本來也想不到反制之法,這佛祖入滅圖,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合用了。
但他並沒有輕易答應。
「武侯七星燈,說到底要在諸葛亮手上才無與倫比,就算是諸葛亮,最後一試還敗了,很難說這套七星燈有沒有留下什麼暗損。」
摩訶葉說道,「這套燈對你來說,到底有什麼價值,能夠比得上佛祖入滅圖?」
楊素神態深沉,縱然是劍氣分身,本該鋒芒畢露,這時竟然也顯出一種蒼老之意。
「因為我要報仇。」
楊素緩緩說道,「你對於魔族最初加持佛門,赤貫妖星飽含的破壞力量,碎葉魔尊的作為,這樁樁件件,想必也有些疑惑。」
「也怪你這些年分心教門太多,而老夫,自從兒子死在楊廣這尊大魔手上,嘔心瀝血,整理古史,終於理清一些脈絡。」
「所謂魔,其實分為兩類,一種是完全張揚本性,處處凸顯毀滅。」
「另一種,或許也以毀滅作為本性,但並不直接以物質的、倉促的毀滅作為追求,而是更顯得神秘狡詐,遊戲世間,有時候甚至會主動付出一些東西。」
「世間的邪祟妖魔,就是這兩種魔的雜揉,他們也喜歡玩弄世人,但他們的法理急於毀滅,所以這種玩弄也不會太久。」
摩訶葉聯想著世間關於邪祟妖魔的種種事件記錄,還有最近發生的事,心中若有所覺。
「楊廣是天下共知的,入魔最深的人,但他肆意妄為,卻沒有急著實行毀滅,否則以他的修為,在這世間走一圈,縱然有高手阻攔,造成的破壞也絕不會小。」
楊素繼續說道,「很明顯,楊廣目前還是偏向後一種魔,狡詐狠毒,以玩弄為樂,所以他入魔後,殺了老夫的兒子,也傷了老夫,卻沒有殺我。」
楊素的劍氣分身,說到這裡,一陣不穩,顯是心念起伏,哀痛惱恨已極。
「老夫境界受損,突破無望,亦命不久矣,畢生中唯一一種有可能目睹楊廣去死的辦法,就是讓他變成第一種魔。」
「赤貫妖星是第一種魔力的龐大象徵,我要用武侯七星燈,把它的力量牽引下來,我不像諸葛孔明,存著約束這股力量,逢凶化吉的想法,我只要把它牽引過來就夠了。」
「這種力量與楊廣相逢,自然會相融,當他變成第一種魔,所有各據立場,不曾聯合的強者們,都不得不聯合起來,先將他斬滅。」
「天下三宗,天刀邪王,甚至那個明顯不屬於第一種魔的碎葉魔尊,都會成為楊廣的敵人!」
楊素的拳頭攥緊到了極致,滿臉都是扭曲的殺意。
「我要他死!!」
摩訶葉瞳孔微縮。
這個計劃太瘋狂了,為了殺死楊廣,所以先讓楊廣的實力更上層樓,天下眾強圍殺楊廣的話,不知道會造成多大的破壞。
不過,對於極樂正宗來說,這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死,死得好啊,人魔強者、武道大宗,最好全都同歸於盡。
摩訶葉沉吟之後,問道:「你要多久,才能把赤貫妖星的力量引下來?」
「這不好說,可能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月。」
楊素勉強穩住精神,說道,「最後這麼一段時間,我還是等得起的。」
你倒是等得起,但碎葉魔尊針對九大佛兵的手段,不可能需要幾個月那麼長的時間。
最好在他把九大佛兵煉化之前,楊廣那邊就先出事,對摩訶葉來說,才更便於行動。
可惜了,世上不可能事事順心。
「也罷。」
摩訶葉神色肅然,掌中現出一盞銅燈,「我就跟你換了!」
楊素遞出佛經,拿到了銅燈,手都激動得好像有些抖:「七星燈,七星燈,終於到了我的手裡了。」
「摩訶葉,我知道你也早就有佛魔合一,化為己用的心思,我不在乎那些,只希望圍殺楊廣的時候,你不要缺席。」
摩訶葉得了貝葉佛經之後,眼看那道劍氣分身散去,微微一嘆。
「堂堂太師楊素,就因為兒子,變成這個樣子。」
他忽然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也沒有一個滿意的後人、傳人,李二郎本來倒是最有可能,結果現在都已經被擒了。
摩訶葉以己度人,倒是覺得楊素如此,也情有可原了。
他稍作思忖,只覺得想圖謀九大佛兵,憑現在的手段還是有些單薄,身形凌空,換了個方向。
飛出數千里之後,摩訶葉在雲中仔細觀望,隱約看出遠處重重宮殿間,有幽暗之意飄出,不禁大喜,笑道:「佛友請留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