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兩人同時開口。
惟願閉上嘴,抿了抿,等待他再次開口。
成峪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冰冷而銳利,迅速上下掃視一番後,問:「你是誰?」
惟願如墜冰窖,手中的杏仁糖酥陡然滑落,精心包裝的盒子散開,幾塊糖酥從盒子裡摔落在地上。
她好像溺在深海里,無法呼吸,成峪陌生冰冷的眼神,像一把利劍,反覆刺入她的胸口。
這時,千怪從屋內走出來,惟願強迫自己的目光從成峪臉上移開,木木然望向千怪。
千怪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糕點,嘆了聲,對惟願道:「他想起了過去的事,神志也已恢復,只是……失憶後三年發生的事,他全忘了。」
猜測得到了證實,惟願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有可能恢復嗎?」
千怪搖搖頭,「可能性不大。」說完,他背著手朝山下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從千怪的目光中難得看到了一絲同情和憐憫。
她的視線從千怪背影上收回,落到地面的糕點上,沒有勇氣再看成峪的眼睛。她緩緩蹲下去,將糕點上的泥土輕輕拍落,機械地放回食盒裡。
熱粥這時才氣喘如牛地來到山頂,她看見散落一地的糕點,忙過去幫惟願整理,「夫人,好好的糕點怎麼打翻了!」
惟願沒說話,此刻她的腦子像被巨浪打懵了,心口被酸澀填滿,不知所措。
成峪朝她走近兩步,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她。惟願收拾好食盒,抬眼看他,將食盒往他的方向遞了遞,「第二層是乾淨的,要吃嗎?」
成峪沒看食盒,淡淡道:「我不吃甜的。」
惟願滯了片刻,訥訥收回手,低下頭,沒說什麼。
熱粥氣憤道:「公子,這是夫人特地跑了大半個城給你買的!你怎麼說不吃就不吃了!」
「熱粥。」惟願聲音很輕,「別說了。」
成峪呢喃:「夫人……」他看著惟願幾乎要埋進地里的頭,問她,「你我是夫妻?」
惟願閉了閉眼,只覺得心臟要被他捅個窟窿,她重重吐了口氣,沒看他,直接轉身,「回去再說吧。」
月上柳梢,惟願捧著兩個裝著杏仁糖酥的食盒,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稍稍抬頭就能看到又圓又大的月亮。這裡的月亮,比京城的大,比京城的亮。
這裡,成峪唯一認識的是輕莫,現正在屋內被輕莫灌輸三年來發生過的事情。
惟願把糖酥一個接著一個往嘴裡塞,太甜了,甜得她想吐,但她沒有停下。
那個會對她笑的成峪沒有了,說不見就不見了,連聲招呼也沒打。現在的成峪,不喜歡糖酥,也不喜歡她捏的泥人,只會冷冰冰地看著她。三年前,他們見過一面的,可他連那一面也忘了,將她從他的記憶里完全抹除。
憑什麼呢,那她怎麼辦?
「恩人,別吃了,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百忌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
「百忌,我後悔了。」惟願輕聲道。
「後悔什麼,帶成峪來治病?」
「如果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我寧願他傻一輩子!」兩顆淚珠驀地從她臉頰滾落,滴到手中的糕點上。
「你不會的。」
「我會!我沒你想的那麼無私!憑什麼他說忘就忘,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我的阿峪消失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惟願吼著,心底的酸澀翻湧,越來越脹,眼前一片模糊,淚水濕了滿面。
成峪和輕莫站在屋前,將惟願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成峪眼底晦暗不清,輕莫不忍,替惟願說話:「公子,您能夠恢復,全靠夫人。」
「嗯。」
成峪走過去,百忌轉頭看他,四目相交,短暫對視片刻,百忌沒說什麼,起身離開。這樣的目光,他都受不了,何況惟願。
成峪在桌邊坐下,惟願立刻用袖子將臉抹乾淨,把手裡沾了淚水的糕點一口吃了,又倒了杯茶,一口飲下。她不習慣在別人面前坦露悲傷。
食盒裡已經不剩幾個糖酥,她拿起蓋子合上,然後視線一直定在食盒上。
成峪將她的動作都看在眼裡,率先開口:「抱歉。」
「抱歉什麼?」惟願語氣有些生硬,帶著重重的鼻音。
「抱歉把你喜歡的成峪弄丟了。」
聞言,惟願的眼淚又有捲土重來的趨勢,她硬生生忍住,聲音有些冷,「你是該抱歉。」
「輕莫將這三年裡的事情,事無巨細都告訴我了,包括你我之間的事,數月以來,多謝你的照顧。」
他的嗓音清冷沉穩,惟願卻覺得他的聲音比天上的月亮還要遠。她想,也許這是上天對她既要又要的懲罰,嫁入成家,得到成峪,她不滿足,又要成峪恢復正常,現在如願了,她卻高興不起來。
「你知道了?」惟願抬眼看他,「那現在在你心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總不該是一片空白了。」
「惟家有難,恰逢成家為我娶妻,你便謊報身份進入成家參加選拔。我喜歡泥人,而你恰好會捏好看的泥人,我很喜歡並且依賴你,你很聰明,最終嫁進了成家。」
嫁進成家,而不是嫁給他,在他看來,她是為錢。謊報身份,是卑鄙,是不擇手段,半夜爬牆去給他捏泥人,是哄騙,是心機,從前的成峪看不出來,但現在的成峪一定清楚。
她有些後悔問了,好像在自取其辱。他忘了她,忘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在他眼裡,她無非是個人品低下的庶女。也許,他厭惡她。
越想,惟願就越無法呼吸,她喘了口氣,問:「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們。」
「我想先聽聽你的想法,畢竟你喜歡的是從前的成峪。」
惟願的手心被指甲死死掐著,她想告訴他,不是的……他們見過面,三年前的一個雨夜……
成峪等了等,不見惟願抬頭說話,說道:「你於我有恩,我不會主動與你和離,只要你想,就永遠是成家的二少奶奶,是我成峪的妻子。」
惟願抬起頭,成峪眼睛裡透著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從容和魄力,強大到不懼一切,他的眸子像一片深海,看不到海底,不知道多深,仿佛隨時能翻起一場動人心魄的巨浪。
他終於又成了讓人仰視的大山。她的月亮,在天上,她伸手能觸摸,以為得到,其實只是在撫動水中的倒影,實際上,天地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