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月白煙羅華紗裙,身形纖瘦,儀態嫻靜,青裊裊,如一枝素淡蘭花,讓人一見,竟有塵心漸消之感。
看這容貌氣質,我猜想此人應是宋獻音。
而男子背對著我,又被荷葉擋去大半身影,我看不清,也沒興趣。既知對面有人,我也不好去打攪,便停筏湖上,仰躺著賞起月來。
漸風覺得無聊,自己飛身上岸玩去了。
昏昏欲睡之際,忽然竹筏猛地顛了一下,似竹筏被撞了一下,差點沒把我晃下水裡。
起床氣瞬間被激出,我坐起,見一人胡亂撐蒿,想穩住,卻穩不住,憤然低呵:「長沒長眼睛啊!?」
那竹筏上的人也是不服回懟:「黑燈瞎火,也不知在筏上點燈,還好意思怪別人?」
嘿,這人!在我的地盤,撞人還有理的!
我壓下身邊竹篙,另一頭高高翹起,砸中旁邊的竹筏,本就搖搖晃晃的竹筏,再這麼一受力,哪裡受得住,直接把筏上的人顛落水裡。
「啊,救命......救......命.......我,不會水......」
男子在水裡用力撲騰著,我見他確實不像會水,而且本就是給個小教訓,並不想真鬧出人命,差不多了,就伸了竹篙過去。他扒住,費了全身的力氣爬到了我的竹筏上。
男子猛烈咳嗽著,還不忘罵罵咧咧,「咳咳......最毒婦人心,你這是什麼蛇蠍心腸啊,不就是撞了一下,至於嗎.....」
「至於。」我好心情道,「兩清了。」
因為動靜太大,岸上燈盞移動,似有兩三葉輕舟,正往這邊來。宋獻音那葉扁舟也駛了過來,舟上燈火如明珠,照在我的竹筏上。那男子正好轉頭看我,我也看著他。
待看清他的面容後,我的心頭,猛的一跳。
這面容俊秀,一身鮮麗錦衣華服的人,不是文墨還能是誰?
而文墨卻是眼亮了亮,似星光映在黑眸中,這目光意味著什麼,我太懂了。
我自己的容貌從小看到大,不敢誇大說艷麗無雙,但確實是屬於容易讓人一見鍾情的類型。
如今沒有喬裝,亦沒有化妝掩去眉眼的細緻艷麗,刻意讓自己看起來憨朴普通。
加之天生雪肌,反而是現在這種,青絲半挽,沒有簪花,亦沒插步搖,耳飾首飾全無,未施脂粉的臉,更稱得上一句,姿容天成,瓊姿花貌,清麗絕倫,令人移不開眼。
是否自誇自大,我自己不確定,但是,現在坐在我對面的這個文墨,呆看了半晌,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舟上那個一直背對著我的男子,輕咳幾聲,文墨完全沒有反應,他只好飛身一躍,落在我的竹筏上,擋住了文墨的視線。
我抬頭看了一眼,心提到嗓子眼,告訴自己眼花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猛掐著自己大腿。
疼,疼得淚花都要出來了。
而魏其修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一副完全不認識的樣子,對著文墨踢了一腳,「沒出息!」
文墨總算是回過神來,嘿嘿直笑站起來,一改剛才的暴脾氣,直對我作揖賠禮:「是在下衝撞了姑娘,在這給姑娘賠個不是。」
我不禁暗自冷嗤,這個以貌取人的傢伙!
他轉而對宋獻音道:「宋掌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如此傾城傾國的美人,怎麼能藏著不讓人見呢!」
宋獻音目光在我身上流轉了好一會,從疑惑到略微有些瞭然,「您可是許......」
「看到個女的就走不動路,出息!」魏其修漫不經心地揶揄,同時也有意無意地截斷了宋獻音的聲音。
文墨絲毫不以為恥,「九天仙女落入凡間,有幸一見,怎捨得挪眼?」
他順道揶揄回去:「我可不是你這種清奇的品味,對美人從來都不屑一顧。」
「是嗎?」魏其修似笑非笑,話是對著文墨說,目光卻在我身上一頓。
文墨完全不理他嘲諷的語氣,「一邊去,一邊去,別妨礙我和美人說話......」
魏其修不動。
「你擋在幹嘛?」
「船晃。」
文墨只好抻出脖子,滿臉堆笑:
「敢問姑娘如何稱呼.......哎哎哎,幹嘛......」
文墨話還沒說完,被魏其修一提,隨著他飛身而起,落在了就近的一張竹筏上,「就你這落湯雞的模樣,別說普通姑娘看不上,不怕你口中九天仙女,更加嫌棄?」
文墨摸了一下頭髮,濕噠噠得滴著水,不疑有他,竟是十分感激,「遠兮,你真是太為我著想了。」
我硬是忍住笑,這個大傻子。
「收拾齊整,好給你口中的九天仙女留個好印象。」
魏其修話音剛落,一個輕踏,又落回我的竹筏上,這操作實在出乎意料,我和文墨皆是一驚,目光齊刷刷望著他,兩人聲音同時響起。
「你做什麼?」
「遠兮,你又過去幹嘛?」
魏其修沒有看我,只是對著文墨道:「幫你看住,你口中的九天仙女。好讓你有更充裕的時間拾掇好。」
他的面容很靜,如山河起伏的側臉映著月光的清輝,黑眸如夜空最澄亮的星,看起來特別坦蕩。
坦蕩到,我也差點信了。
幫別人看住我,怕是你逮著我不放吧!
魏其修為了營造風流的人設,一向把京都的秦樓楚館當成家,京都的這些地方,怕是沒有一處他未涉足的,嗯,不奇怪。
奇怪的是,為何我在哪,都能遇上他?
一次,我可以當作意外。但是兩次,意外的概率大大降低,特別是,對象還是魏其修。
他是事事掌控在手,對意外零容忍的人。我不相信什麼緣分天註定,他剛回京都,哪兒也沒選,就剛剛好地選中了我所在的嵩音坊。
唯一的解釋就是,從杭州城到京都,他暗中的眼睛,從來沒離開過我。
就算今日沒有這齣意外,或早或晚,我和他總要「意外」遇上。
他是如我所願地放我走了,可實際上,不過就是鬆了鬆手中的風箏線,我的一切,盡在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