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越是清晰,我越是覺得怒火中燒,咬牙忍住罵人的衝動,譏諷道:「公子還真是仗義,但對良家女子如此唐突,怕是有失君子風度。」
「良家女子?」魏其修轉頭看我,清冷的月色下,眼裡光澤流動,難得地多了一絲邪魅。
「魏某無拘慣了,從不在意世間俗禮。再說,姑娘是九天仙女,錯過了,實在令人扼腕。」
淡淡的溫涼聲音,加上這次,有意無意地提了四次九天仙女,看似很平淡地陳述著一個事情,但是聽在旁人口中就是實打實的褒揚了。
因為宋獻音的目光一直暗暗在我臉上流轉。
這個在巧媚兒口中高雅淡泊,從不與同行爭鋒的女子,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卻是隱隱的不善。
我轉頭看她,而她怔了一瞬,一時來不及收回目光,神色略有一絲尷尬,卻很快遮掩了過去,垂首靜立不語。
我心中唏噓,這宋獻音倒是乖覺的很,聽音知意,剛剛被魏其修截斷了話語,便十分懂事地保持沉默了。
但是,這嵩音坊好像是我的地盤吧?宋獻音是我的人吧?
先是收買丁威,這會手都伸到了這裡來!
這個遺千年的禍害,勾搭我的人上癮了?
我在心裡狠狠罵著,轉頭,故意對著文墨嫣然一笑。
文墨的眼睛都快直了,高興得滿臉是牙,對著我揮手,「仙女姑娘,莫要走開,在下休整過儀容......嗚嗚嗚......」
墨劍在魏其修的眼神示意下,快速捂住文墨的嘴,不讓他說話了。
「太吵,會讓人生厭。」
文墨憬然有悟,看著魏其修的目光都是滿滿的感恩。大手一揮,竹筏後移。
然而,墨筆撐蒿前,看了我一眼,那眼裡滿滿的幽怨。
我......
雖然我也知此前騙他不對,但是,至於記仇這麼久?
果然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屬下。
見竹筏遠去,我覺得我再憋著怒火,我自己會先悶出病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爺偏生反著來,輕諾寡言,言而無信,信口開河,明明答應放我走,如今,這是何意?」
魏其修不答,反問:「難道,我沒有放你走嗎?如今,是綁著你了,還是困著你了?」
我一噎,一時找不到話反駁,他確實放我走了,不然我也出不來杭州城地界。
但是,這性質就如——之前是當成飼養的寵物,現在當成放養的寵物。
我氣得恨不能上手撓他,一直在一旁默默觀察的宋獻音,自然是覺察到我和魏其修之間,劍拔弩張的火藥味,適時出言:
「許大當家?」
我從胸腔發出沉悶的,嗯的一聲,怕此刻一開口,會口不擇言,波及到無辜的美人兒。
她斟酌了一會,頗有些小心翼翼:「沒想到大當家和慎王早已相識,今日不如獻音做東,二位移步小酌如何?」
「不必。」
我和魏其修異口同聲,話音一落,兩人皆是微怔,下意識地互看了一眼,轉瞬各自移開目光。
魏其修對上宋獻音,掛上了淡淡的笑,語聲稍微放溫和了一些,「點墨第一次來,對這裡不熟,還望宋掌事親自照顧一二。」
逐客令下的這般溫柔,誰不受用?
對別人都是溫和如三月暖陽,生怕傷了人家的心。你要是對我也溫柔客氣一點,我至於這麼排斥跟你接觸?
後面這個想法一出,我自己也猛地滯了一下,若是真的如此,我真的願意重新待在他身邊嗎?
這個答案,顯然我自己也不清楚。
宋獻音走後,我和他再次陷入沉寂。
細竹叢花簇擁著玉盤,在湖裡投下痕跡,細碎清光在隨風搖盪的水面上艱難地跳躍。
我用腳輕輕踢著竹蒿,波紋層層漾開,光斑愈發細碎不穩起來。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聽得他的聲音徐徐傳來:「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我腳上的動作,停了,抬頭望向他。
「她生前位份低,入不得皇陵。如今只能孤零零留在離山之上。」
他沒有看我,只是眺望著遠處的群山,目光似落在那之上,卻一點點渙散開來,漸漸轉為虛無,仿佛看向了六歲時的自己,再緩緩移換到,那個年復一年,孤立在生母墳前的自己。
這個不過六歲就失去雙親,與我同病相憐的人,準確來說,是比我還要可憐的人,難免的,會激起我的惻隱。
我不禁脫口安慰:「王爺總有一天,會站在巔峰,成為這世間最有權勢之人。到那時,便能讓你的亡母,享受應有的哀榮。」
他轉頭看我,默了一瞬,「許幽靜,你果然懂我。」
因為夜色濃重,竹筏上沒有點燈,借著月光,只能看到他那墨黑的眼睛,微微眯著,深邃而沉靜,我捉摸不定,有意識地轉了話鋒:
「我和王爺不同,我只是這世間不富,亦不貴的普通商人。哪裡清閒安穩,我就往那裡鑽,比起站在雲端,俯瞰世間,最愛的還是市井的煙火氣。您要去往的地方,想要欣賞的風景,我匹配不上,也不敢肖想,既然道不同,您又何必強擰著我同行呢?」
「因為,你還未賠我波斯地毯。」
「就這個?」這個理由一出,我頓時氣笑了,「那王爺給一個切實可行,我力所能及,能做到的補償,用以抵消。」
「時間。」
我思索了一下,問:「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行?」
「短則三五天,長則一輩子。」魏其修諱莫如深地看著我,「看你什麼時候,成為我的女人。」
「不可能。」我直視著他,斬釘截鐵地重複,「不可能。」
魏其修不惱,反而淡淡一笑:「人生瞬息萬變,萬事皆有可能。」
「再怎麼變,我也清楚地了解自己,不可能把我的心和身,交給一個三心二意的人。不是全心全意,我寧死不要。」
魏其修凝望著我,語氣慵慵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你之前問我是否愛你,我現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不愛你,我也不可能愛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