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3章 朝堂爭鋒(四)
唉.
李言在心中嘆了口氣,罷了,再怎麼說,長孫無忌也是自己的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母親長孫無垢的份兒上,該護還是得護,該壓還是得壓。
壓著他,其實就是護著他。
李言往下看了看,房玄齡和岑文本都低著頭沒有說話。本來李言想讓岑文本出頭的,不過想想,現在岑文本還太過弱小,過早的和長孫無忌對上,不是什麼好事。
自己若是點他的名,他自然會出來和長孫無忌打擂台,唱反調。
無論他願不願意,皇帝如此信任提拔,他身上都蓋上了皇帝親信的印記。不管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什麼,這時候都只能站出來維護自己這個皇帝的利益。
不過,此時長孫無忌風頭正盛,這件事情又牽涉到朝庭巨大的利益,岑文本明顯頂不起這麼重的鍋。
很容易被長孫無忌抓住痛角,狠狠的剝下一層麵皮,進而影響到以後的兩人的搭配主政。
於是李言目光一轉,看向房玄齡道:「房卿,聽說當年在豐州,太上皇和突厥的右賢王曾當面相見,議定了一系列的合作事項,奠定了兩國這麼多年的和平。」
「如今,太上皇已然離開朝堂,而衛公也不涉政事,當年的三名親歷者,就只剩下卿一人了,此事該如何處置,朕還想聽聽卿的意見?」
『呼』
岑文本暗暗鬆了口氣,愧疚的看了李言一看,同時心裡無比的感激,他知道,皇帝是在愛護他,不忍心他難做。
實際上昨晚回府經過一夜的揣摩後,岑文本就知道了,新皇對他寄予後望,是把他當做未來的右相去培養的。毫無疑問,他和長孫無忌是要長期對立。
此時,他應該站出來,駁斥長孫無忌,以確定未來的朝堂的格局。
可今天長孫無忌來勢洶洶,又用巨大的利益裹挾了滿殿的群臣。
堪比大唐一年府庫收入還多的財富啊?
就連自己都動心不已,若是自己現在出面,違心的反對,很可能就會變成整個朝堂對自己的討伐。
岑文本正憂心忡忡的時候,李言直接問了房玄齡。
岑文本內心驀然一松,皇帝的問話很是中性,房玄齡又德高望重,資歷深厚,在群臣中的威望極高。無論怎麼回答,都不會受到長孫無忌強烈的排斥。
房玄齡出面確實比自己出面要合適多了.
誰都知曉房玄齡要不了多久就退了,長孫無忌太過咄咄逼人,顯得刻薄,容易失去人心。
在岑文本放心的同時,長孫無忌內心蔚然一嘆,衣袖中握緊的拳頭也鬆開了,同時隱誨的撇了一眼滿頭大汗的岑文本,又眼神複雜的放在了李言身上。
李言猜的沒錯,今日長孫無忌確實有先聲奪人的意思。
一方面通過壓新君而搶奪話語權,豎立自己的威望,為接下來接手左僕射,主掌朝政做鋪墊。同時設了一道陷阱讓岑文本鑽,只要岑文本按捺不住,想要出頭為新君說話。
或者李言經驗不豐富,催促岑文本出來制約自己,自然會落入長孫無忌的圈套中,迎來一系列的打擊。
事實上,所謂的倭國遣唐使,早就來大唐了,或者說一直都沒有斷過。不管是突厥入侵倭地之前,還是大唐和突厥達成合作之後,倭人一直都滯留長安,苦苦哀求大唐為其做主。
今天讓這人上朝面君,也並不是李言猜測的那樣,想真的開啟大戰,或者用巨額的產銀量來誘惑群臣,為接下來自己立功做鋪墊。
實際上,長孫無忌此舉,一石三鳥。
一來宣告自己的強勢回歸,吸引群臣依附,壯大實力;二來隱誨的消弱皇帝的權威,來為將來做一個強勢首輔打基礎;最後就是打擊岑文本,把他的威脅消除在萌芽之中。
自從昨日李言在朝中提拔了岑文本,並加上了太子傅的職務。
長孫無忌就知道李言想做什麼了,這不但是想讓岑文本分自己的權,也是想讓江南士族來制約關隴士族,這一招不新鮮,楊堅、楊廣、李淵、李世民都是這麼幹的。
李言這麼幹,也不出乎意料。
李言不得不這麼幹,長孫無忌也不得不出面爭,不單是為自己,也為了拉攏背後的關隴士族。他要做給這些人看,讓他們把自己當做在朝堂維護他們利益的代表。
如此,自己才能獲得更大的影響力。
至於,為了區區東瀛銀礦,就和突厥這麼一個不輸大唐的龐然大物開戰,除非他瘋了,也除非李言瘋了,最後朝中世家大族們都瘋了,否則就決不會輕啟戰端。
在大唐所有人的眼中,倭地不足為慮,可北方突厥卻不能不重視,右賢王更是個關鍵核心。
大家一直派人刺殺右賢王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開戰嗎?
右賢王一被刺殺,草原群龍無首,諸侯並起,各自為戰,大唐只需挑撥離間,鋤強扶弱,自然會最大的消弱突厥。
等到突厥元氣大傷的時候,大唐從西域、關中、遼東三路大軍齊出,自能輕易平定。
這是所有大唐有識之士共同得出的,擊敗突厥的國朝戰略!
這些年的和平下來,大唐固然人口、物資等各項財富大量積累。可突厥也不差,搭幫著大唐糧食、藥品等關鍵資源的湧入,突厥的人口也是急聚增長。
若說大唐現在可抽出百萬大軍北伐,那突厥就可輕易招集兩百萬軍隊南侵,可用於作戰的直接力量,堪稱恐懼。
而且,在軍隊的組成上,大唐最多一半是騎兵。
突厥卻可以輕易達到全民皆是騎兵,又在草原上本土做戰,就是神仙也打不贏啊!
就連大唐軍神李靖也曾有言,右賢王不死,大唐決不可興兵北伐。
是以,在右賢王李言還健在的情況下,突厥就是一個整體,大唐也只能過其他手段間接扼制和消弱。
比如派高手偽裝他國刺客刺殺,或者通過商業手段暗暗扶持左右兩個大當護。
還有派人前往烏爾格給名義上的大可汗施羅迭吹吹風,指望施羅迭能雄起,打起誅奸臣,恢復先祖榮光的名義。發動阿史那氏最後的力量,和右賢王拼個你死我活,好讓大唐漁人得利!
等等,都是非正面戰場的動作。
是以長孫無忌壓根就沒想真的發動戰爭,只是想利用這個由頭,達成自己的三項圖謀。
即便李言當朝下了要出征的決心,事後長孫無忌也會勸其從長計議。
朝中不少臣子們,也都知曉這些道理,所以才暗暗慫恿,給長孫無忌搖旗納喊。
就連長孫無忌也沒想到,竟然在李言這裡處處碰壁。
長孫無忌暗暗看向高坐在龍椅上的李言,這才發現,自己忽略了很多東西。
最明顯的就是李言一個氣血方剛的年輕人,一朝得勢,又是天下獨一無二的至尊之位,竟然不興奮,不激動,也不亢奮,反而異常沉著冷靜,行事十分穩妥。
穩的簡直不像一個年輕人!
從一開始上朝就沒有自己的主見,不管下面的臣子爭論有多強烈,形勢多一邊倒,情緒也不受半分影響,從來都是虛心徵詢其他重臣的意見,從來不輕易決斷。
長孫無忌瞳孔微縮,即感到震驚,又不可思憶,他仿佛從李言身上看到了李世民影子。
不.
李世民也沒有這麼沉著,長孫無忌和李世民打了一輩子的交道,深知李世民任俠豪義、快意恩仇,其性格是比較衝動的,不像李淵和李建成那麼沉穩。
否則就不會在自己三言兩語的煽動下,發起玄武門之變,又殺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全家。
其實真正威脅皇位的,也就李世民和李元吉兩人。
他們一死,李世民登基,他們的子嗣自然輪為偏枝,根本就不用全部斬殺,或者不用那麼急的全部殺掉。他們的存在,真正威脅的是長孫無忌和侯君集等這些近臣。
他們不敢報復李世民,肯定會借用宗室的名義,對付他們這些輔臣的。
長孫無忌怕兔死狗烹,這才勸服了尉遲恭和李世民除惡務盡。同時也讓李世民把事做絕,沒有了後路,只有依靠他們,才不會落到鳥盡弓藏的地步。
而後,兩人君相依了十多年。
長孫無忌不但在朝中輔佐李世民,還私下替李世民辦了很多私事髒事,他對李世民瞭若指掌,所以李世民對他稍有忌憚,他就借著妹妹的勸薦退出了朝堂。
他更知道李世民,甚至比他自己還了解他。
而現在坐在龍椅上的李承乾,卻如淵停岳峙,古井不波。不管朝堂發生什麼事情,臣子們如何進薦,他都不急不燥,從容應對,顯得含蓄內斂,沒有半點菸火。
只要臣子們沒有形成意見,他決不輕易發表結論。
長孫無忌心裡一沉,他知道,這樣表面上顯得十分沒有主見,實際上卻是避開了臣子們爭權奪利的正面戰場,不會捲入其中,自然也不會落下責任。
如此超然其上,久而久之,大家便不會再去針對他,只會把注意力放到朝中的對手身上。
反正搞定了對手,皇帝自然從善如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