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朝堂爭鋒(五)
長孫無忌暗暗懊惱自責,相對於皇帝的沉穩,反觀自己,卻顯得毛毛躁躁,一朝得勢,急著立威。心情激動下,只顧著自己心中壓抑的想法,狂亂地表達,忘記了觀察皇帝會有怎樣的反應!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這個簡單到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自己一個年過半百的人竟然都忽略了。
朝堂上眾臣吵吵鬧鬧,紛紛擾擾,可長孫無忌卻已經不在意後面的事情了,只是看著李言和其他臣子們的不時對話一陣,廣泛針求各位重臣的意見,表現的十分隨和。
長孫無忌對此即感到欣慰,又十分不安。
欣慰的是,外甥比他想像的更加聰明,有了這樣的態度,很快就能坐穩皇位,獲得臣子們的認可;不安的是,若是這樣的話,那自己的價值豈不是就變小了?
沒有扶保之恩,沒有雪中送碳,更沒有見識上的贊劃和輔助,他這個舅舅在外甥面前的作用,就變得和岑文本差不多了。
這次皇帝繞過了岑文本,轉頭詢問房玄齡的意見,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若是無意還好說,那就是他真的想聽聽房玄齡這個柱國老臣的意見,想借用他的見識來破局;可若是有意而為之,那他豈不是能猜測到自己的意圖和謀算?
想到這裡,長孫無忌瞬間心亂如麻,患得患失起來。
再也不承不上關心大家議論的結果了,甚至連岑文本這個未來的對手,也暫時被拋到了腦後。
長孫無忌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環,就是沒有了解到現在正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
自己還是在按照貞觀四年之前,李承乾十多歲的時候去想他。而現在對方都快三十了,思想也已經完全成熟,他返回長安這半個月,也一直不溫不火的。
除了確定太子儲君那天高調出現後,其後的存在感都極低。
自己也只顧著在李世民和世族兩頭兒交涉,以致於都要忽略這外甥是一個成年人,有自己的一套思維方式了。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燥動的心慢慢的平復了下來。他忽然覺得,接下來自己應該暫時停下所有的動作,和外甥好好的聚一聚,聊聊天,聯絡聯絡感情。
深入了解一下這個外甥的真實想法,然後再有的放矢。
若再這樣冒失,說不定會和皇帝的關係越處越差,最後失去根本的立身之基。
想明白了一切的長孫無忌不再說話,並輕輕的觸碰了一下站在身邊的劉泊,隨後兩人都沉靜了下來,不再發言。
當長孫無忌這個主力推手撤後,房玄齡再把當初在豐州城兩國君主的合議一說,最後苦口婆心的分析到,堪比國庫收入的財富固然誘人,攻打瀛州也不難。
可難的是要面對接下來在右賢王領導下的整個突厥的報復,大唐是否能抗得住,這才是瀛州問題的關鍵。
終於,在那種慘烈的後果面前,群臣們被巨大利益刺激的通紅眼睛終於清明下來。大家垂首沉思,想想貞觀十一年,突厥百萬鐵椅在豐州城外布陣。
那摭天蔽日的威攝,那翻江倒海的氣勢,還有那讓人膽戰心驚的恐懼殺意。
不少臣子身子一哆嗦,聲音也小了下來。
眼看長孫無忌和劉泊不再咄咄逼人,退了下去,朝堂文武諸臣被倭地使者帶來的激動和漣漪也慢慢平復下來,房玄齡和岑文本都下意識的鬆了口氣。
他們心裡都知道,雖然昨天是李承乾第一次朝會,可昨天畢竟在上朝的時候,李世民還在好好大明宮裡,有那位天可汗的鎮懾,整個長安就翻不起大浪。
而經過昨日一天,大家都知道,李世民以將死之軀,吊著一口氣,基本上就是個活死人了。連託孤和遺言都交待過了,下意識的,在眾人心中,李世民那一篇已經翻過去了。
今日,才算是李承乾登基後,第一次正式的朝會。
雖然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朝,諸臣都知道,這種例行朝會,才真正的讓人重視。
唐朝的議政朝會有三類,一是非常正式的大朝,一月兩次,在京九品以上官員,均要參加,規模十分浩大。正因為牽涉的官員太多,所以大朝會一般都不議事,而是對外通報國朝大事。
主要精神是歌功頌德、展露天朝威儀、鎮攝四方不臣。
第二類,是每日的例行朝會,五品以上官員參加,這種朝會一般都會切實的去處理政務和瑣事,各部司衙門主官和十六衛府的武將,都可以就職權範圍類的事情上奏。
第三類就是比較隨意承慶殿議政了,一般都是皇帝和三省官員小範圍商議一些國事,有時候會根據需要,特意召集相關六部官員和各地兵政將領參加。
真要論起來,第三類氛圍比較輕鬆,由皇帝主持,大家暢所欲言,可以就一些政務進行充分的討論,最後得出的結論,基本上能獲得所有人的認可。
而第一類,不討論具體的事情,沒有利益爭奪,大家也不會緊張。
可這第二類,就比較讓人糾心了,就像一個所有勢力公認的角斗場。各方派系勢力都可以在這裡發起訴求,匯報、參奏、攻訐、合縱聯橫、勾心鬥角,在這裡體現的淋漓盡致。
任何一件事,在這裡被抖出來,都像是湖裡仍進了一顆巨石,會引多大的波瀾,引起多少人的關注?進而參與其中博弈,最後會引發多大的海嘯,誰也不知道?
甚至連皇帝也無法控制這類朝會最終的走向。
是以房玄齡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嚴格意義上來說,今天的朝會,才是李承乾做為皇帝的第一次公開主政,能不能壓得住陣,開上一個好頭兒,為以後的主政打下基礎,就看今日了。
從貞觀四年,定襄大戰後,李世民威望大漲,房玄齡就開始主政朝堂,在太極殿也待了近二十年。房玄齡也發現今天的朝會有些不正常,群臣們似乎都特別亢奮。
房玄齡明白,天可汗的離去,那股橫壓當世的威脅不在了,讓所有人心中都輕鬆了一大截。
舊有的格局被打破,新的次序即將建立,在這個關鍵時刻,房玄齡才更憂心。
以前李世民在朝堂中的格局,是李世民平滅無數反王和勢力,打下大唐天下;而後又揮兵北伐,擊敗北方霸主頡利,換來貞觀一朝二十年的治世;開疆擴土一倍以上,戰功赫赫,封國無數帶來的。
這其中任何一項,都不是在外流浪十多年,然後回長安撿了個便宜皇位的李承乾能比擬的。
若說李世民在群臣心中的地位有九分,而如今的大唐天子,則是一分也沒有。
朝臣們也不可能用以前和李世民相處的那種方式,和新君相處。
而這種形勢格局,依房玄齡多年的政治智慧來看,多半就會在今天的朝會上墊定。群臣們必然會齊心協力,默契的擠壓新皇的權力,這一點兒是大勢所趨,就連房玄齡也阻攔不了。
而且,在房玄齡心中,讓出去一些也好。
一個人的權力和實力是成正比的,新皇帝沒有那樣的實力,而握有超出其實力的權力,必然不是好事。能擔三十斤,硬要貪心的去擔三百斤,是禍非福。
退讓是肯定的,可退多少,房玄齡有些拿不準?
這要看當今皇帝的手腕和能力,以及朝臣們心中的預期,這些都要在今天的朝會上,通過複雜的碰撞和博弈來確定。若是兩方相差太大,最後恐怕就難以收場。
眼看借著貞觀十一年的突厥大軍威勢,化解了長孫無忌的攻勢,也鎮住了即將混亂的朝堂。房玄齡暗暗鬆了口氣,看了看時辰,朝會已過半,待會兒自己再找兩件不重要的事匯報一下。
拖延一下時間,今天的朝會就結束了.
不過,房玄齡心裡一點兒也不樂觀,長孫無忌退的太快了,還沒有達到房玄齡心中預計的權力分配的邊緣,就縮了回去。
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兒?
房玄齡和長房無忌兩人對於今天朝堂的趨勢和發展,都是心中有數的。房玄齡悄悄的撇了一眼長孫無忌,恰逢長孫無忌也看過來,視線在空中隱詢相碰。
房玄齡疑惑的抬了抬眼皮,長孫無忌臉色陰鬱的搖了搖頭,房玄齡的一顆心迅速沉了下去。
長孫無忌也是心中苦澀,昨晚他在府中等了一宿,想等李言親自前去拜訪,請教國事。畢竟自己即是舅舅,又是現在的託孤和未來的輔政大臣,君臣二人一心,才能控制好局勢。
這個溝涌是必需的,至於是長孫無忌入宮去找李言,還是李言上門請教都可以。
可長孫無忌覺得,自己除了是託孤重臣外,還是皇帝的親舅舅。外甥親自登門,一來對外顯示皇帝對長孫家族的寵幸,以便自己能更好的主政,獲得群臣的看重;
二來也能展示新帝虛懷若谷,尊重老臣的謙虛作風,就算傳出去,也是美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