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各懷心思(上)
此時的承慶殿書房中,中樞的幾位重臣齊齊到位。
李言坐在御案後,案上擺著一件用來傳遞重要軍情的銅製信筒,上面的封口已經被打開,一張滿是字跡的白色絹布放在案上。眾人不宣而至,正是為了這件東西。
「諸諸位卿家來了,王德,把軍情傳給眾卿看一看。」
李言腰背筆直,神情十分嚴肅,不過臉上還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些強裝鎮定的表情。仔細看上去,眼中還有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慌亂,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生硬。
李言歷經三世,除了蕭禹之外,人生經過的時間,並不在其他人之下,雖然在權力場上,對於這麼高端的棋局,還不能完全適應,可演技卻是不缺的。
大戰已經展開,該布的棋子都已經布下了。
為了盡一步麻痹朝中臣子和世族權貴,他在剛剛登基時偶露崢嶸後,就慢慢的回覆到一個年輕人的狀態。現在更是把一個經驗淺薄,初遇大事,手足無措,卻又強撐局面的青年皇帝,展現的淋漓盡致。
接下來的局勢,將會進一步惡化,他要儘量縮小自己的目標,讓這群大臣和世族登上舞台,和北方強敵爭鬥。
皇帝是整個大唐最終的執棋者,要重新給這個自魏晉傳承下來的舊有權力格局進行洗牌。一方面要靠北方力量南下,給堅若磐石的世家大族政治造成巨大衝擊,從外部打破舊秩序。
另一方面,還要在儘可能的範圍內,縮小動盪的幅度,在內部加強自身實力,重建新的體系。
一外一內,一軟一硬,這樣才能重朔大唐,儘量在不改變整個封建社會的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基礎上,延續王朝命運。
只是,改革從來都不亞於重新打一次江山,甚至比打江山更難。它要面臨的真正對手,不是那些生活在底層的普通百姓。而是統治者賴以掌握天下權力的中層已得利益群體。
實際上,任何一個試圖改革的君王都要明白,改革就是在和整個天下為敵。眾多的中層管理者們,會要你的命,而那些最底層的百姓們,也未必會明白你的苦心。
舉世為敵,只為求得江山社稷的長遠傳承。
如此高難度的棋局,最重要的就是要考慮到執棋者的安全問題。就像統領大軍作戰的統帥,豈能輕易范險?
擊殺統帥,直搗中樞,也是反抗力量以最小代價結束博弈的捷徑。
歷史上的楊廣以桃李子的讖語誅殺了李氏核心支脈的李渾和李敏,不能說他殺錯了,若是這兩人沒出事,恐怕就輪不到李淵上位了。一個群體性的力量,殺一兩個領頭者毫無意義。
他們還會迅速推出另一批領頭者出來,楊廣能殺第一秕,可他卻沒有機會殺第二批。
試想,若是楊廣沒有出事,在南下之前及時把李淵,乃至李淵一家老小全都除掉,能改變關隴貴族職其而代之的意圖嗎?
誰都知道不可能,沒有了李淵,還會有其它人的,只要關隴集團在,就能推出無數個李淵。而他們,最深深的藏在水面之下,連看都看不到,如何能夠解決。
是以,在這場極為複雜和艱難戰爭的過程中,李言要準備無數顆可以隨時犧牲的棋子,以應對對方的底牌。同時保護自己的安全,維持從頭到尾的持續指揮。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藏的越深,就越安全,要比關隴貴族們,藏的還要深,要永遠比他們多一張底牌,才能贏得最終的勝利。
幾乎可以說,執棋者對自己身份的保護,就是贏得這場博弈的關鍵因素了。
當然了,李言覺得,這個道理連自己都清楚,從亂世中殺出來的英主李世民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只是他沒辦法,無人可用,只能自己親自下場。
關鍵在於,歷來改革主力的模式,本身就是由兩部份構成,一部份在後面支持,另一部份在前面衝鋒陷陣,如秦孝公商鞅變法一樣,分工明確,才有成功的可能。
這場戰役,李世民一直都是孤軍奮戰,若是做為靠山後盾,他前面沒有衝鋒的改革派主力;而他要做為前鋒,後面又沒有足以支持他保護他的強大勢力,以致於獨木難支。
同樣的,這也是自己即將面臨的局面。
李言想到這裡,心裡閃過一絲決然,若是自己以強大的草原騎兵軍團,這個天下最強有力的暴力機器為棋子,就可以放手施為了,可操作的空間也就大多了。
歸根結底,世家所掌握的眾多權力的核心,還是軍權,槍桿子裡出政權嘛!
李言隱隱有種感覺,那些從亂世中走過來,屢經朝代更迭而不衰的世族們,靠的決不僅僅只是他們盤根錯節的關係,堪比王侯的財力,還有世代輩出的人才。
這些固然重要,可是真正在亂世中,能依靠的還是最直接的暴力機器。 反正換成李言自己若是某一世族的話,絕對要養一支在短時間足以扭轉乾坤的強軍,只有這樣,才足以讓他們在面對皇權的時候,依然保持面不改色的底氣。
李言要做的,就是儘可能的示弱,讓世族門閥把從皇權身上的關注力,放到外面去。用突厥大軍,把這支力量給逼出來,然後消滅掉,這才能從根本上擺脫世族對皇權的捆綁。
對於皇帝隱隱的失態,眾臣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問題。
皇帝本就年輕,還不到三十歲,驟臨大事,有些慌亂再正常不過了。目前皇帝也正是學習理政的階段,朝中的大局,實際上也都是靠他們在撐著的。
這樣的大事,自然也要他們來處理,皇帝只要不添亂就行了。
不過還好,現在大唐還處在開國不久的上升期,李世民在位時,對外擴張,對內改革。這批他留下的臂膀,都是共同開創貞觀盛世的賢臣,治理經驗無比豐富。
朝中能征善戰之將也不缺乏,加上漠南的存在,和這些年與突厥的通商,就算騎兵也不少。
若真的打一場大戰,他們唯一顧慮的只有錢糧了。
皇上別出心裁的創建了財政寺,讓他們不用擔心後勤問題。即有豐富的經驗,又有可以統兵出征的大將,還有數之不盡,用之不絕的錢糧,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他們見慣了大場面,倒也沒有太過緊張,注意力都放在軍報上,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德剛剛拿過絹布,長孫無忌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從他手中接過,迅速展開,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他是首輔,真正扛大樑的人是他,是以這時候他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
看完後,長孫無忌心裡提了起來,隨後迅速把軍報傳給蕭禹、岑文本、馬周、劉泊、禇遂良。
等所有人都看過軍情後,大家的神情肅穆了起來。
軍報是遼州大都督府長史長孫順德親自寫的,他也是遼州之地最高的軍事主官代理人。原劇中,長孫家族一直是李世民的堅定支持者,長孫無忌退出朝堂後。
長孫順德做為武將,一直都在洛陽鎮守,率領重兵,替李世民穩住山東局勢。
後來遼州收復後,此地成了東北邊疆更加重要的地方。
當初收復半島,長孫無忌和侯君集一塊兒統兵,後因侯君集放跑了右賢王部,而長孫無忌立下大功。做為統兵大帥,長孫無忌在這塊安插了很多親信部舊。
外人很難插手,所以李世民又把長孫順德調到遼州鎮守,一來安撫長孫無忌,二來也算進一步消弱長孫家族在朝中的影響力,免得再度培養一個世族出來。
三來,也趁此機會,把洛陽的權力拿回來,進一步加強皇權。
李言對此也十分頭通,中原王朝的核心權力運轉實在是太複雜和詭譎多變了,很多力量即要團結又要鬥爭。稍不注意,前一刻還是自己人,後一刻就可能變成對手。
在中樞的敵人,放到地方上,就可能成了自己人,遠不如草原勢力來得涇渭分明和痛快。
軍報上寫了半個月前,突厥大可汗施羅迭突然率領鐵勒、靺鞨、室韋三大部族二十萬騎兵南下,在遼東北部的粟末部停留了三天,又集中了契丹和女真十萬大軍。
總共三十萬騎兵,迅速越過遼河南下,攻破扶餘、南蘇、金平等地,朝著新城而來。
遼州大都督府設在以前的高句麗北方重鎮遼州城,在新城南部約兩百里的地方。以新城和國內城為核心的白崖城、次安城、烏骨城等一系列城池,是半島北部的一道重要的防線。
新城若破,則遼州城岌岌可危,遼州城下,大唐將會再次失去半島。
看完軍報後,眾人都看向長孫無忌,他即是首輔,又是當年指揮收復遼東三國的親歷者,在這裡打了好幾個月的仗,這幾人中,沒有比他更了解這裡的內情。
再加上遼州大都督府長史是長孫無忌的叔父,在這裡經營了近十年的時間。可以說,半島就是長孫家族的地盤,於公於私,長孫無忌都最有發言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