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煥然一新
雲唯霖今年五十多歲,長的有些白胖,圓臉細眉,看上去倒是挺和善。
只是那鋥亮的腦門讓裴元覺得怪怪的。
雲唯霖一見裴元就笑著上前,躬身拜道,「卑職雲唯霖,見過裴千戶。」
裴元也沒急著讓雲唯霖起身,初見的印象讓他對雲唯霖多了幾分好奇,微微側頭向陳頭鐵低聲打聽道,「問了麼,這雲唯霖是什麼來頭?」
陳頭鐵顯然也已經做過功課,他對裴元耳語道,「程雷響說,雲唯霖之前曾經做過天光寺的住持,後來還俗了。」
裴元示意陳頭鐵退下,直截了當的向雲唯霖詢問道,「我讓雲不閒傳令,命你和程知虎換防,為何拖延到今日?」
雲唯霖聽了,稍有些尷尬的說道,「千戶恕罪。雲不閒這小子平時輕浮慣了,卑職初時只以為他在胡鬧,直到後來,卑職聽說了千戶要進京消息,才恍然有所覺。」
「然後……,卑職細細詢問,才確定了此事。」
雲唯霖一邊說著,一邊留心著裴元的神色。
見裴元沒有發怒,雲唯霖這才繼續道,「卑職弄清此事,頓時汗如雨下,趕緊連夜與諸位高僧、法王辭別,又見了程知虎,和他交換了駐防。」
裴元聽了笑笑,「原來如此。可惜……」
雲唯霖的心又提了起來。
原本他對鎮邪千戶所的這個新任副千戶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在大慈恩寺做事,不但結交了諸多高僧法王,勛貴高官,而且因為天子崇信佛法,就連天子也見過幾回。
有一次,朱厚照對他這個看上去半僧半俗的人感到好奇,還特意詢問了幾句。
等知道雲唯霖是錦衣衛在大慈恩寺的坐探後,朱厚照還興趣濃厚的打聽了些事情。
若是千戶所對他逼迫過甚,雲唯霖也不是沒有直達天聽的機會。
只不過,等到程雷響忽然間在陽穀一戰立下功勞,直接從一個正七品總旗成為正三品指揮使後,雲唯霖立刻就改變了想法。
他態度的改變,一小部分原因是因為那他同樣不成器的兒子云不閒。
而占更大比例的原因,是他意識到了這件事背後代表的意義。
——在同一場戰鬥中,還刷出來蕭家的兩個伯和谷家的一個伯。
蕭敬和谷大用是什麼人?
可以說,能在宦官這個賽道走到最前方的,沒有一個不是狠人。
這就是說,程雷響的這個天津衛指揮使,是硬生生的從蕭、谷兩人手底下,分出來的功勞。
雖然這個正三品指揮使在三個伯面前不值一提,但是能在蕭、谷兩位公公分食功勞的時候,還能把手伸到桌子上,並且把事情辦成了。
這就說明了,程雷響背後有能同時讓蕭敬和谷大用忌憚的人物。
不管這個人是裴元還是後面的韓千戶,都不是他雲唯霖能直接對抗的。
聽出裴元有不依不饒的意思,雲唯霖略有些沉不住氣的主動問道,「卑職也知道此事沒辦好,該如何補救,還請千戶明言。」
裴元想趁機敲定他最在意的事,直接把雲唯霖的坐探寺廟換掉。
只是一時他也沒想到什麼合適的寺廟,乾脆直接道,「可惜現在情況有變,我打算把你移去圓恩寺,你覺得如何?」
雲唯霖聽了,臉色微僵。
他剛剛交接,前往了智化寺,沒想到一見面,又被這裴千戶換去圓恩寺。
他有些疑心裴元是故意挑釁,又琢磨著這是裴元有心試探。
雲唯霖已經從坐鎮多年的大慈恩寺離開,退出了最關鍵的一步,後面的妥協自然也沒那麼難接受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才笑著應道,「千戶既有安排,卑職豈敢不從?」
裴元剛回北京,還沒扎好根基,既然對方認慫了,他當然不想和雲唯霖這種地頭蛇鬧的太僵。
便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很好。」
裴元又看了一眼雲不閒,想起要拿雲不閒當人質的事情,便隨口吩咐道,「以後雲不閒來我身邊做事,你的事情雖然辦成了,但沒辦好。依舊繼續做你的小旗官吧。」
雲不閒聽了大喜,「多謝千戶。」
雲唯霖聽了,臉上也露出笑意,連忙道,「多謝千戶賞識小兒。」
之前的那事兒,就此算是揭過,現場的氣氛明顯好了不少。
於是眾人趕緊擁簇著裴元回院。
那些圍觀的閒人,見之前一直照料這院子的公子,奉承著裴元一起進院,這才意識到原來不是裴元的院子抵出去了,而是不知走了什麼運氣,看樣子是發達了。
眾人議論紛紛,當即就有幾人漲紅了臉,信誓旦旦的說道,「肯定不是什麼好路數,等著看抄家吧。」
也有人一拍腦袋,想了起來,「看裴元這架勢是發財了,他欠我二舅的錢還沒還呢?」
想起裴家的欠債,不少人一鬨而散回家去找欠條了。
裴元進了自己那小院,立刻看到裡面栽著不少花木,收拾的整整齊齊。
另外,還有一些看著精緻的家具物事放在開闊地。
裴元故作不解的詢問道,「這是?」
雲不閒立刻上前,熱情的說道,「千戶。當初卑職為了找那錦盒,挖亂了院子,想來屋裡的家具也得沾上不少浮塵。卑職不敢進去查看,只能先暫且備下一點合用的物事,等千戶回來,也不必再收拾。」
裴元想想自己那不知道被債主翻過多少遍的屋子,倒也沒有太在意,只說了一句,「不錯,你有心了。」
說著,示意陳頭鐵幫著安置。
陳頭鐵見狀,便大步向正屋行去,走到跟前一瞧,門上沒鎖,只是用木插在外面閉住。
陳頭鐵皺了皺眉,詢問似的看向裴元。
裴元抄著手,語氣淡淡,「就這樣。」
正屋門上的銅鎖,應該是他十五歲那年,被一個上門討債的債主順走了。
之後裴元心疼錢,又知道其他債主也應該對他屋裡比較好奇,院裡的幾個房間,乾脆就沒再買鎖。
陳頭鐵拉開門栓,打開房間瞧了一眼。
這一眼掃了個空,差點沒把他的眼珠閃出來。
陳頭鐵看了看院子裡的東西,索性直接道,「往裡搬吧。」
那些錦衣親衛都趕緊上前,幫著把那些家具物事,往屋裡搬。
等那些錦衣親衛搬了東西進屋,也都紛紛吃驚。
不想自家大人在京為官,竟然這般廉潔。
雲不閒很有分寸的沒幫手,見家具搬的差不多了,又陪笑道,「還有些錦被床帷之類的物事,卑職怕他們粗手粗腳,稍後會讓婆子們送來。」
裴元對雲家父子的好感,立刻拉升不少。
裴元之前的日子過的確實不太如意,這次把焦妍兒帶回來,自然不想再讓她陪自己遭罪。
再說,裴千戶又不是那種揣著錢不敢花的人。
他裴元沒收過一兩銀子的賄賂,每一個銅板都是辛辛苦苦賺來的。
裴元原本就打算回來之後,就趕緊讓人去採買,先把這一系列生活要用的東西買齊。
沒想到雲不閒竟然這麼懂事,直接就把要做的準備都預備到了前面,
裴元估計著,是雲不閒上次來取錦盒的時候,偷偷四下看過。
這番作為,剛好就辦到了裴元心坎上。
這比直接給裴元塞銀子,還讓裴元滿意。
陳頭鐵從屋裡出來,看了雲不閒一眼,低聲對裴元說道,「有個衣櫃裡包了約莫有一千兩銀子。」
嗯?
裴元聽了此言,心中一喜,再看雲家父子,簡直像是開了美顏一樣,越發瞧著順眼了。
裴元想起還有個堆放雜物的後院,那裡也有幾間破屋,下意識便往後走。
眾人在後擁簇,與裴元一同進了後院,便見灶下有火正燒著,額外又砌出來一個泥爐,幾個僕役打扮的正在忙著燒火做飯。
廚房的門框上吊著一支整羊,一個持刀的廚子正細細的割了肉,扔進一個個盆里。
見裴元的目光掃向那幾間屋子,雲不閒立刻說道,「之前未得千戶允許,不敢大動,稍後便會讓匠人過來修繕。」
裴元搖頭說道,「不必了,本官素來清廉,這等樸素本色,也沒什麼不好見人的。」
雲不閒卻沒把這話當真,笑著向裴元詢問道,「千戶舟車勞頓,要不先去房中歇一歇。我在這兒幫著搭把手,儘快把後院收拾停當。」
「我看今日太陽正好,還算暖和,不如就在這後院開幾席,先給千戶和隨行的弟兄填填肚子,晚上的時候,再由家父好好給千戶接風洗塵。」
裴元見雲不閒安排的周到,盤算著後院也能擺幾張桌子,便點頭贊道,「怪不得程雷響對你誇贊有加,你想事果然周到。」
裴元簡單看了一圈,就去院門口迎接焦妍兒。
此時焦妍兒已經由宋春娘扶著從馬車上下來,她帶著帷帽,但是身姿婀娜,讓人不免猜測那遮掩的顏色。
宋春娘將焦妍兒交給裴元,她是頭一次見裴元的家,好奇的進去左看右看。
雲不閒在淮安的時候見過宋春娘,知道這是裴千戶麾下最信任的三總旗之一,連忙介紹給自己的父親認識。
雲唯霖聽了,連忙笑眯眯的上前寒暄。
宋春娘看了雲唯霖幾眼,不咸不淡的招呼了。
等到把前後看了個遍,不由撇了撇嘴。
旋即又有些開心。
之前的時候,宋春娘見多了裴千戶的英雄之資,今日一瞧,才曉得如裴元這等如火如荼的花,也是從爛泥中長出來的。
裴元不理旁人,領了焦妍兒回了正屋。
裡面的東西煥然一新,倒也不那麼狼狽。
裴元簡單和焦妍兒說了幾句,就再次出來,安排眾人的事情。
或許是和裴元達成了妥協的緣故,雲唯霖表現的很是積極。
他又讓人叫來了些僕役,幫著前前後後的收拾。
很快,裴元這個破破爛爛的二進宅子,就有了不小的變化。
隨著裴元回家的消息傳開了,不一會兒,竟然有債主登門。
裴元來者不拒,讓人取了銀錢,直接和他們了帳。
不少債主在拿到錢後,對裴元的態度立刻友好不少。
裴元的不少債主都是城裡豪勢人家的管事,對里里外外的親兵也沒很在意,反倒饒有興致的和裴元聊了幾句。
不少人都提到了年前有人來收裴元的債,儘管當時這些錯過的後悔不及,但也不耽誤他們這會兒拍著胸脯表態,「誰知道那幫王八羔子拿著裴兄弟的欠條想逼迫什麼,咱豈能做那等背信棄義的事情。」
裴元的老子原本就在錦衣衛做百戶,能給他家放債的,後台都不算弱。
如今錢帳兩清,裴元也不得罪,簡單的寒暄之後,才把人送走。
其間,過來認路的那幾個徐州衛的士兵,回了趟智化寺。
接著,就帶來了程雷響傳遞的消息。
「東西已經放好了,人也都吩咐住下了。」
裴元和雲唯霖達成妥協,早就去了擔憂,他對陳頭鐵說道,「我這裡不適合做事,以後咱們千戶所的治所就放在智化寺吧。那裡由你直接擔任砧基道人,看好咱們的老巢。」
又說道,「你和程雷響關係不錯,趁著他還沒去天津,可以擺酒請請他的老子,讓他幫你引薦一下眾僧,以後也好和他們打交道。」
陳頭鐵聞言應下。
因為找來的僕役多,雲唯霖張羅的宴席很快就收拾停當。
裴元去了後院和帶來的眾多親兵一起飲酒作樂,雲唯霖趁機頻頻勸酒,和裴元打好關係。
裴元杯來則飲,來者不懼。
眾人正歡笑飲宴著,忽然有人在外求見。
裴元將人喚來,正是之前來認門的那幾個徐州衛士兵。
裴元見到這幾人,下意識的覺得不妙,連忙起身詢問。
卻聽那士兵匆匆回報,「千戶。剛才有大批士兵,忽然圍了智化寺,程總旗見勢不妙,趁著他們進寺搜檢,讓我們從後門出來,緊急來傳信。」
「什麼?!」裴元那些醉意立刻消散無蹤,他暴怒喝道,「怎麼回事?」
裴元的第一個下意識,就是蕭韺出賣了他!
但很快裴元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真要是蕭韺出賣他,蕭韺幫他放兵入城就是很大的罪過了。
蕭韺這麼做,能有什麼好處?
接著裴元立刻意識到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六萬兩!我的錢!
他環視一圈,看了正飲酒的幾桌錦衣衛親兵,直接一腳踢開凳子,張口大叫道,「別他媽喝了,都跟我去智化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