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來,蟬鳴幽林,涼風過,落葉沙沙,這是屬於秋的寂靜。
可惜。
任外頭如何絢麗多彩,對季俞這幫子礦奴來說均無絲毫干係。
仿佛有的,只剩眼前繁重的勞役......
「咚~碰~」
鐵鎬敲擊堅石之聲不絕於耳,尤在此方逼仄礦洞內更顯刺耳。
放眼望去,唯亮的光源是盞岩壁上斜掛的破舊油燈,搖晃間似乎下一刻便要步了『同僚』後塵。
油盡燈枯...
季俞靜靜蜷縮在角落,時不時會輕咳兩聲,但任憑昏沉燈火怎麼閃爍,也照不出身形一二蹤跡。
唯能通過道道搖曳的黑影,才能偶爾折射出一雙呆滯的眼睛,其正直勾勾盯著洞口,好預防工頭突然來襲。
畢竟好不容易輪到他歇息,可別因一時疏忽,叫人發現偷閒,繼而迎來一頓長鞭招呼。
細細算來,這是他穿越至此度過的第三個足月。
亦是苦難並存的三個月。
不同與其他穿越者前輩,季俞事故當天可從未有泥頭車突然造仿,也沒有什麼奇怪東西施展一種從天而降的掌法對他迎頭痛擊,例如盆栽、板磚之類。
更不用談那些苦大情深,莫名其妙的情恨往來造就的狗血故事。
一切的一切,皆因街邊那枚井蓋引起。
至今仍不知道是誰閒的蛋疼將井蓋移挪開大半。
沒錯,他失足掉下去了......
好消息是井底距地面不深,最多就兩米多罷了,除非頭朝地摔落,否則憑此條件導致身死,客觀上來講還是較為困難的。
而壞消息為僅僅如此烈度,已完全足夠充當契機,等再一睜眼便來到這暗無天日的洞窟中任人宰割。
他...終究是被送過來了。
......
昏暗沉悶的礦洞一隅,許是太過勞累,不知不覺中季俞竟瞌上了雙眼,儘管周遭環境惡劣的令人咂舌。
隨後約莫連一刻鐘都未到,他身前便站定了一個人,其手持鐵錘,隱約能瞧出一身破襤褸及滿臉塵垢,沒有猶豫,朝著季俞就是哐當兩腳。
刷~
季俞驟然驚醒,不及懊惱,條件反射般將自己緊繃成一團,好抵禦臨至的毒打,可當瞥清來人後,才忽地意識到弄錯了。
沉默拾起鎬柄,季俞沒想去同「工友」計較什麼,步履搖晃著回到工位。
總歸倆人境遇相同,何況這會兒到了人家偷閒的時候了,按規矩來講,本該主動騰出位子。
很快,隨鐵鎬開始鑿擊,昏沉燈火下的憧憧人影里又添補上一人......
~
也是悲催,仍舊迥異於絕大多數穿越者。
別人甫一上來便有啥系統,老爺爺的,次些的也少不了諸如功法、靈寵、魂環等等威能強絕的外掛。
既使不談一步登天,那也是過活的有滋有味,好比美人倒貼,機緣上門不過基礎。
而季俞呢?
他機械性揮舞起鎬子,重重砸向礦堆表層,期以挖掘出一種只知名叫「精金」,似能用作於煉器的礦石。
於開採時,不可避免會敲擊出粉塵,概因如此,四下早早飄蕩成一片濁霧,擠滿每個人的肺臟。
事實正如眼前所獲,他能擁有什麼呢?
相較那些個氣運之子,命定的主角,能夠熟練使用鐵鎬,以及堅苦耐勞的精神卻不知是否拿的出手。
何況還是被強逼出來的.....
用來聊以慰藉都未免顯得太過牽強。
然而,事態的惡劣程度不止於此,明明都已身陷囹圄,朝不保夕了,可苦難卻依然不肯作罷。
他,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麼。
......
混雜污塵的汗水悄然滑落,一道道消瘦人影在眼前虛浮,隱約穿插著此起彼伏的急咳。
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始終阻礙在前方,強迫他這個外來人感受來自此方世界滿溢的惡意。
周圍不下數十的佝僂身影仍在奮力開採,毫不顧忌體內已被侵染地滲紅。
皆因「精金」對凡人來講,一旦過度吸入進體內無異於吞服慢性毒藥,致使肚爛腸潰也不過爾爾,毋需太久便會折磨至死。
可一幫擄來的耗材又哪有其他選擇。
若誰不能按規定時限內,掘集到一定數額上交,事後輕則一頓慘絕人寰的毒打,外加斷食,而重則......
不,應該說壓根沒有,通常第二天便見不上人了,並且往往會馬上調過來新人接替。
......
「咣當。」
小臂一震,緊接有股酥麻之感跟觸電似地傳遍上半身。
季俞知道,今日大體可以安然渡過了。
隨後持柄用力掰去,一塊灰撲撲,近如山野石塊的硬物撬落,而這便是「精金」。
於此同時,原本一旁傻眉愣眼的「工友」停下動作,緊盯起那塊快足夠交差一半的精金,有變化在潮紅的枯臉上逐步發生。
瞬間,季俞剛為自個好運升起的幾絲慶幸立即蕩然無存。
當朝那人直視過去,結果沒出一小會兒對方便敗下陣來,裝作若無其事揮動開手中活計。
在這隨時可能發生不測的環境下,永遠難猜明天和意外誰先到來,所以近似此等狀況只是尋常。
畢竟蠻橫一點總比丟命要好,況且誰有那閒心思專門跑來詬病什麼。
也算是「身穿」為數不多的好處,亦得益於旁人襯托,礦奴里季俞高瘦的身形倒顯得人高馬大,唬住圖謀不軌之人絕計夠用了。
想到這兒,他不由看向那人腳邊竹筐,其內應該或多或少有些精金。
如今負責監管的工頭還不在......
臉上木訥漸漸逝去,季俞心臟猛地跳動開來,直感如同擂鼓般作響,一時竟壓下了其他雜音。
雙眼也不自覺直勾勾盯瞧起那因吸食精金,顯得無比枯瘦的體廓。
相較普遍難活過兩月的眾人,他憑藉此前打下的底子能捱過足足三月,就足以說明眼下他比對方至少是強勁不少。
加之料定工頭素來不會細糾。
那麼,只需待搶奪過來後被告發時,一口咬定為子虛烏有的事即可。
反正先前因為語言不通的關係,沒少被奚落和排擠,剛好新仇舊怨一起報。
理清前後緣由後,他不再猶豫,鬆手直接丟下鐵鎬,便朝那人走去。
對方顯然一直有在留意,知曉不可抵之,索性極快收拾好器具,背起簍子就要跑。
見此,季俞眼神愈發火熱,三兩步追上來扯住那人頭髮,往竹簍里一瞧,驚喜發現還挺多,只要吞併了,意味著馬上便可交差,甚至還有剩餘。
「你要幹什麼,快放開我!?」
驚叱聲傳來,雖說經過三個月耳濡目染,季俞已能大致聽懂為何意,但並不打算去理會,遏力想制住對方掙扎。
而當手指好不容易觸及至背繩時,立馬就迎來更加兇猛的反抗。
終於,躲過一記掏陰手後,季俞怒火止不住升騰,依仗身體的優勢,一把將其撂倒正欲揮拳之際,卻陡然怔住。
手臂開始止不住顫抖,迎上的是對從驚懼,到哀求,再牢牢定格為絕望的眸子。
該怎樣形容這副面孔呢?
老人咧開嘴,可能是在笑,臉上卻濁淚橫淌,又像是在哭,但一臉的溝壑下,季俞仿佛看到的是一塊風化的石頭在無聲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