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廄上方有加高的圍欄,馬駒還很小,身高並不足以從上方探出頭來。
但是透過上下圍欄中間的縫隙,仍然能夠清楚地看到它的模樣。
極其蓬鬆而厚實的馬鬃,頭頂上那一撮標誌性的、像小帽子一樣的厚絨毛,再加上比起普通馬稍短的頭部。
這一切特徵都昭示著這匹小馬駒的身份--
這是一匹不折不扣的崑崙野馬。
只不過原本看起來應該飄逸俊秀的小馬駒現在卻十分狼狽。
淋漓的鮮血不斷的從它的口鼻中滴落,額頭上的厚絨毛已經被磨得所剩無幾,露出鮮紅的血肉。
而這匹小馬駒卻像恍若不覺一般,依舊一邊悽厲的嘶鳴著,一邊用頭猛烈的撞擊著馬廄的圍欄。
與其他動物相比,它的力量也許算得上優秀。
但是想和這人工特製加固的圍欄相抗衡,還是太痴人說夢了。
「陸霄哥哥,你不是獸醫嗎?你有辦法的吧?
我想帶你看的就是這頭小馬駒,它原本好漂亮的……再這麼撞,它一定會把自己撞死的。」
雖然被陸霄一把拉了回來,但是小虎還不停的掙扎著,想要再靠近馬廄看看那頭叫聲悽慘的小馬駒。
「我明白,交給我就好。
你知道我救治動物很有經驗的,之前你家的老牛不也是我救活的嗎?
你在這兒的話,待會兒我打開圍欄,萬一它衝出來傷到你就不好了。
相信我,暫時先跟著旁邊的哥哥,一起回屋裡去等著好不好?」
陸霄蹲下身,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一些,哄勸小虎道。
「好……好吧,那陸霄哥哥,你一定得救活它啊。」
小虎看起來雖然有些不太情願,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被陸霄送回了屋裡。
「你這孩子,怎麼說都不聽是吧?告訴你多少次了,那小馬駒脾氣野,叫你不要靠太近,怎麼就是不聽?
你再這樣,以後不要跟我一起進山學打獵了,遲早有一天你這小命要交代出去!」
見陸霄牽著小虎回來,炕上的老獵人恨鐵不成鋼的一把把小虎拽了過去,狠狠的在他屁股上抽了兩下。
小虎委屈的咬著嘴唇,愣是硬氣的一言不發。
「王叔,你也別怪小虎了,小孩子喜歡小動物是很正常的,不怪他。」
陸霄趕緊幫著打圓場:
「我去看看那小馬駒,安撫安撫它,說不定能叫它暫時平靜下來。」
重新回到馬廄前,那小馬駒依然不住的在馬廄里亂撞、嘶鳴。
只是聲音和力度都不及之前,顯然是體力已經被消耗了不少。
陸霄從圍欄的縫隙里仔細的觀察了一下,確認憑自己的力氣應該能治得住這小傢伙,這才小心的打開圍欄,閃身進去。
陸霄的動作很快,快到裡面的小馬駒還沒有反應過來,圍欄的門就已經重新關上了。
「爹,那小馬駒會不會踢陸霄哥哥?」
透過窗子看到陸霄進了馬廄,小虎有些擔心的問道。
「問題不大,那馬駒還小著呢,踢傷你綽綽有餘,但是成年人還是能很輕鬆的制住它的。」
被稱作王叔的老獵人嘆了口氣:
「不過想馴服它,估計可能性不大了,我也沒想到它還是個小馬駒,性子就能烈成這樣。」
「王叔,這頭小馬駒也是你打獵的時候抓到的嗎?」
聶誠有些好奇的插嘴問道。
「是啊。」
王叔抬頭看了一眼聶誠,點了點頭。
因為是陸霄帶來的朋友,所以他並沒有什麼防備,很痛快的打開了話匣子:
「正好那天進山沒列到什麼好東西,回來的路上看到這小馬駒掉在坑裡跳不上來,我就動了心思用套馬索把它套回來了。
我們這邊山里用的馱貨馬,都是普通的馬匹和野馬交配的雜交種,要不然普通馬挨不住山裡的嚴冬。
如果能有一匹馴服了的、能用來配種的野馬,是很稀罕很值錢的。
崑崙野馬的性子特別烈,據說不是從小養起來的根本無法馴服。
我當時看到這匹小馬駒,也是動了這個心思。
沒想到……哎。」
「原來是這樣。」
邊海寧和聶城都瞭然的點了點頭。
如果從陸霄的角度想,當然是不提倡這樣做。
不過站在山民的角度,誰又不想馴服這樣一匹能給家裡賺錢的『聚寶盆』呢?
倘若真的能達成目的,至少未來幾年裡都能有穩定的收入了。
這對於崑崙大山裡的人家來說,可是打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
「希望小陸能幫忙馴服它吧……」
王叔看了一眼院子裡的馬廄,長嘆一聲。
而另一邊馬廄里,陸霄也正和那匹小馬駒『對峙』著。
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這都是一匹相當漂亮的小馬駒。
和大多數顏色都是棕灰、黃褐色的崑崙野馬不同,它的毛髮非常漂亮,是如雪般的潔白。
只有厚厚的鬃毛和蓬鬆到幾乎有些拖地的腿毛是黑色,看起來就像披了一頭漆黑的秀髮,穿了四隻黑色高筒靴,英氣又高貴。
只不過流了滿臉的血讓現在的它看起來有些可怖。
見陸霄進來,它停止了嘶鳴,大口的喘著粗氣,警惕的看著。
不過並沒有直接衝上來攻擊他。
這應該也算是親和度技能的體現吧?
陸霄在心裡默默的想著。
要是沒有這個能力,早在他進來的一瞬間,恐怕這小馬就撂蹶子衝過來了。
「別怕,我沒有惡意。」
儘可能的把身子放低到和小馬相同的視線水平,陸霄慢慢的挪到了馬廄的邊緣角落,蹲了下去,並沒有急著去靠近觸摸小馬。
小傢伙現在很緊張,非常緊張,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幾乎有些微微顫抖,貿然靠近並不是什麼好主意,還很可能引發二次應激。
須得等它自己慢慢的放鬆下來才好。
剛好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觀察一下它身上是否還有其他的傷處。
果然,見陸霄沒有試圖靠近它,也沒有做出什麼值得警惕的舉動,那匹受了傷的小馬駒慢慢的放鬆了下來,身上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
只是仍然顯得很焦躁,在距離陸霄不遠處煩躁的走來走去。
而這會兒陸霄也發現了一些端倪。
除了頭部和口鼻撞擊受的傷之外,它走起路來,後腿也有一些不自然。
可能是關節扭傷?
陸霄在心中默默猜測著。
大概是被套回來的過程太過於粗暴,對人生起了警惕心,陸霄耐心的等了好半天,它都沒有主動想靠近的意思。
沒辦法,只能用下策了。
陸霄從兜里摸出一支小小的噴劑。
這東西他向來是隨身攜帶,是強效的麻醉鎮靜噴霧,起效極快。
只要迎面碰上一下,哪怕是像豹媽那樣的存在都能迎頭放倒。
這東西算得上是他防身的秘籍之一,沒想到現在要拿出來對付這麼一頭小傢伙。
調整了一下噴出的劑量,陸霄把噴霧藏在掌心,從旁邊的食槽里拿了一根胡蘿蔔,衝著小傢伙擺了幾下。
食槽里的東西基本沒怎麼動過,而小馬駒的肚皮也已經高高的吊了起來,顯然是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意識到陸霄或許和之前它見到過的人類都不一樣,小馬駒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慢慢的湊了過來,試探著張嘴啃了兩口胡蘿蔔。
趁此機會,陸霄快速的捏了一下藏在指縫裡的噴霧,剛好噴在小傢伙的口鼻處。
它甚至還沒來得及驚懼,身子就軟軟的倒在了一邊。
呼……
陸霄長長的出了口氣。
雖然是下策,但這樣總歸能讓他先處理一下小傢伙頭部和後腿的傷,也能防止它繼續發狂亂撞。
打開馬廄的門出去,陸霄剛一進屋,小虎就沖了上來:
「陸霄哥哥,那匹小馬沒事了嗎?」
「不能說完全沒事,我把它麻醉了,先處理一下它的傷口。
它後腿的關節也受傷了,看起來像是扭傷,也得處理一下才行。」
「噢……」
小虎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麻醉了是不是就是睡著了?那我現在能去看它了嗎?」
「這會兒沒問題,你去看吧。」
陸霄點了點頭。
小虎又扭頭看了看自家親爹,同樣得到首肯之後,這才撒鴨子跑出了屋。
陸霄則從背簍底下拿出了急救包。
這東西不管什麼時候,出門他都是隨身攜帶的,保不准什麼時候需要。
這不,就用上了。
小傢伙被麻醉了之後在沒有了之前那副狂躁的樣子,安靜又可愛,緊閉著眼靠在馬廄的圍欄上。
像個小小的天使。
陸霄仔細的清理了它口鼻里的血污,給頭上的擦傷消了毒,又給後腿扭傷的部位做了簡易固定之後,這才折回屋裡。
「小陸,這小馬還有救不?」
見陸霄回來,王叔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它傷的其實不重,就是性格太烈了。
等麻醉過去,再看看它的反應。
要是能稍微平靜下來,能吃東西,那就應該有被馴養的可能,不然的話……」
陸霄沒有把話說的太直白,不過王叔也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有些黯淡的點了點頭。
「我給它用的麻醉噴霧能持續的時間很短,我在這兒多等一會兒吧,看看它過了麻醉之後有沒有什麼改觀。」
陸霄開口安慰道。
「成,那中午你和你這兩個朋友就留在我家吃飯吧,正好早小虎他媽去山裡收套子套了幾個大肥兔子回來,中午給你們烤吃了。」
「這多不好意思?」
「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上次你給我家老牛治病都沒要錢,天天來吃也是應該的。」
王叔大手一揮。
「行,那我先跟村里李嬸他家打個招呼,讓她先宰頭豬,我這趟過來是買肉的。」
「你去,我和小虎他媽正好收拾收拾野兔子。」
……
和村里養豬的人家商談好了豬價,約了下午過來取肉,陸霄幾人又折回了王叔家。
回去的時候,那幾隻野兔子已經被王叔夫妻二人收拾好,架在爐子上烤起來了,小虎這還是蹲在馬廄門口,守著那匹還沒從麻醉中緩過勁兒來的小馬駒。
「小虎,它還有一會兒才醒呢,先回屋吧,我把帶來的玩具和糖果給你,好不好?外面怪冷的。」
陸霄湊過去,開口道。
「我知道它還有一會兒才醒才在這兒呆著的,它醒了,就不會讓我靠這麼近了。」
小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伸出小手摸了摸那匹小馬駒柔軟蓬鬆的鬃毛。
「你很喜歡它?」
「喜歡,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野馬。」
「那……如果它真的不願意被馴養,你願意放它走嗎?」
「我肯定願意的,它是山裡的野馬,本來就應該活在山裡的。」
小虎用力的點了點頭,但是眼神瞬間又黯淡了下去:
「但是我爹說,這匹小馬駒就算養不了,賣也能賣不少錢。
如果能賣掉的話,我的學費就有著落,可以去山下的鎮子裡上學,不用跟著他進山學打獵了……」
小虎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到最後幾乎有些聽不清。
陸霄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讓小孩子做這樣的選擇,未免太殘忍。
有些事,還是得大人來做決定。
飯桌上,王叔拿出了自釀的青稞酒,又烈又辣,但是喝下去相當暖身。
酒過三巡,桌上氣氛正好,陸霄瞧準時機,試探著開口問道:
「王叔,那小馬駒,要不你賣給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