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羅緩緩回頭,卻見嬴徹並非是從內殿走出,而是從殿外走來,顯然不是什麼『更換衣服』。
但是緊接著,甘羅的眼眸略微收縮。
只見陽光自外而入,正好這位太子殿下背對陽光。
殿內燭火略微搖曳,兩方光線交錯,看不清嬴徹的眼眸,卻能看清楚額頭圓滿,鼻子高隆。
分明是面貌看不清楚,可卻陡然之間有了一種升騰而起的氣勢。
帝龍無相!
甘羅並非迷信相面之人,但在這一刻,也是覺得,這位太子殿下,與當年的王上當真好像。
「來、」
「龍慧君,與孤坐近一些。」
嬴徹笑了笑,緩步上前,甚至是主動拉起了甘羅的手。
而這麼湊近了,卻是讓甘羅微微皺眉,這位太子殿下的髮根之處,隱約有些許汗漬的模樣。
難不成....柳相在朝堂之上的所作所為,竟是將這位儲君驚嚇至此?
「諾!」
甘羅恭聲應下,坐在了嬴徹的右下位置。
「不知道殿下喚臣來,有何要事?」
甘羅輕聲開口詢問。
「龍慧君果然是我大秦的肱骨之臣,也難怪父皇多番提起您,您不在朝堂,是大秦最值得嘆息的事情。」
「老師今日在朝堂之上,如此出招,龍慧君難道沒有什麼想法?」
嬴徹笑著開口,雙目炯炯得盯著甘羅。
如同一隻幼龍,雙目就這麼看著山淵。
談不上什麼饒有興致,至少是在看,在想。
甘羅略微猶豫,沒有直接開口。
不止是在猶豫自己的看法,更多的反倒是在猶豫這位儲君,這隻幼龍的看法。
他在擔心,擔心這隻幼龍為了騰飛上天,一爪子將自己的老師掀飛。
且不說無情不無情的道理,至少....這柳相也不是此刻的嬴徹可以抗衡的。
嬴徹缺少的太多了,不單單只是力量。
「龍慧君,你知道嗎?」
「今天的老師,讓孤很開心。孤好似是看到了以前那個朝堂之上,意氣風發的老師。」
「自從孤當上了儲君之後,老師逐漸開始收斂鋒芒,開始讓孤去做一些事情。」
「孤知道,老師是為大秦好。但是...這樣的老師,還當真是曾經那個天下人都為其狠辣而瑟瑟發抖的柳相嗎?」
忽然,嬴徹開口。
甘羅瞳孔微微一震,手本能得伸向桌面,準備端起水盞喝一口,但緊接著面露一絲苦笑。
沒想到,他甘羅也有作出如此掩飾舉動的一天。
「柳相之才,甘羅早就知曉。」
「我已然仔細看過了,大秦很多事情,都是出自柳相之手。我也心生欽佩。」
「坦言說,走了一個甘羅,卻有一個柳相,對於天下的百姓來說,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兒。」
此話說出,一旁的白純微微一怔,看著甘羅面容複雜。
他沒想到,這位龍慧君居然有如此心胸。
然而...嬴徹對於甘羅這一番話,卻是沒有絲毫的意外,反倒是露出了笑容。
仿佛...甘羅的心中所想,他早就已經琢磨透了。
『此人為大秦儲君,當真是大秦之福,大秦之臣災禍也。』
甘羅不由心中暗暗嘆氣。
大秦之福,這位太子儲君的能力毋庸置疑,絕對能帶著大秦繼續向前。
大秦臣子災禍....
如此精明,了解人心,將朝堂局勢看的清楚的未來皇帝,卻偏生是一個涼薄無情的性子。
註定了以後大秦的政事,將會以國家的『利』為先。
甚至可以說,嬴徹日後,不會跟臣子講半個字的『情分』,從柳相身上,這一點已經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忽然,嬴徹起身,走到甘羅的正面前位置,而後緩緩俯下身子,以手撐住案桌,雙目與甘羅相對。
甘羅面色不變,只是就這麼看著嬴徹。
從這位太子殿下的眼神之中,他忽然有了一種『錯覺』,他仿佛看到了....不忍。
「龍慧君,東海郡出叛亂了。」
「有那麼一個縣,百姓被逼死,同鄉之人打出『齊國』的名號,而後集體反抗。」
「整個叛亂,沒有超過一個時辰,東宮的密衛速度不差,這些『叛軍』全死了。」
「孤手下有個人,名字叫做姚青鋒,他是節制密衛的,但是...姚青鋒送來的密報之中,言說叛亂的根本原因,除卻是陳銘的徵調田畝之外,還有密衛之人,打著『國策』的幌子,糟蹋了那百姓方才九歲的女兒,那家人奮力反抗,而後被殺死。」
「天地不容的罪行,自然而然是要被掩蓋下來的,這一場叛亂,到了現在為止,通到朝堂上,只有你我二人知曉。」
「當然,那個村子的人死光了,密衛的刀很快。」
嬴徹忽然開口,面無表情說著一件應該被千刀萬剮的罪行。
甘羅雙目猛然圓瞪,看向嬴徹,滿臉難以置信。
「孤沒有斥責,更沒有拿人,甚至都沒有讓姚青鋒去約束。」
「陳銘走過的地方,百姓的怒火已經開始深重了。」
「叛亂....會越來越多。」
嬴徹沒有理會甘羅的反應,只是繼續自顧自開口道:「徵調田畝的事情很順利,百姓們的田畝交上來了,豪強,士紳的田畝,也交上來了。」
「孤的錢很多,但也買不下全國的土地。」
一種仿佛是將話都說完了,但偏生是沒有說完的感覺,嬴徹便是硬生生住口,而後緩緩直立起身子,絲毫不顧身旁的白純。
甘羅面容之上,終於沒有了往日的平靜,而是一抹怒火升騰:「殿下此行何意?」
」大秦的子民,日後都是殿下的子民。」
「殿下這麼做,對大秦何利?」
甘羅甚至是有給這個混帳儲君一拳的衝動了。
固然,他知道這位太子儲君是為了土地改革,但....如此做法,便是改革了又如何?這華夏九州,又要陷入無止盡的戰爭之中?
嬴徹沒有理會甘羅的怒火,而是緩緩背過身去,面對著陽光笑了一笑:「龍慧君,孤的話說完了。」
「請回吧。」
「過上幾日,孤會讓小白給您送一封信,記得,不要將他拒之門外。」
說罷, 嬴徹轉身,走向內殿、
只有白純和甘羅二人,眉眼之中,震驚、疑惑、難受不斷交織!
甘羅咬牙,深深吸氣,一言不發。
這位太子殿下....莫不成有隱情?還是有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