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這三個坎坷，就將周勃說的一聲冷汗。
這不是通往名將的道路，而是....一條磨滅自己生性的道路。
如同一個磨盤，將一個人給扔進去，不斷得進行磋磨，而後....人便變了。
在尋常生活之中，可以和善，可以從不與人爭吵，看似是將戰事和自己分開，實則.....偽裝！
在戰事之外，偽裝自己，在戰場之上，將自己的冷酷和殘忍發揮到極致！
溫文爾雅到冷酷無情，這是一條註定滿是鮮血和眼淚的道路。
不曲折，也算不上太過坎坷，只是....將整個人，都摧毀了。
可柳白沒有絲毫顧慮周勃的感受，只是自顧自開口繼續授課：「第四個坎坷，明智！」
「所謂的明智，並非是智慧的智，或者說，智慧甚至都只能算作其次。最為重要的，是理智！」
「你現在是一個人，一個實實在在每天要吃飯如廁，每天要睜眼看太陽，每天有自己喜怒哀樂的人。因為你是一個尋常的人，所以你會被情緒所左右，你無法真正掌控到理智的精髓。」
「你會因為今天的飯食可口而感覺心情愉悅，你會因為突發橫財而快樂，你也會因為一個貌美女子對你表示愛意而自得。」
「不用急著否認，人之常情。這些快樂，興奮，還有遇到壞事之時的失落、痛苦，難以避免。」
「但當你走上戰場的時候，你便開始了一場以人命、功名、榮耀、地位、權力為賭注的賭局，你又會作何反應？」
「長平之戰，我大秦與趙軍僵持曠日持久，而後反間計成效。面對本相爺爺的是趙括而非廉頗，如果換做是你，這樣大的戰機，你會遏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嗎？」
「守城之戰，我軍沒有糧草，將士傷亡慘重，城口缺大，敵軍一擁而上，城破身死，便在今日。你又能將自己冷靜下來，發現敵人的弱點嗎？」
「太難了。不是去尋找機會的難，而是.....一個尚未成為真正名將的人，說到底也是一個人。是人，就有感情，會狂喜，會驚懼。這些情感之下，如何將你的『智』冷靜地拉扯出來？」
「這便是理智！無論情況如何，你都要做到這些，因為你是將領。」
柳白緩緩搖了搖頭，仿佛眼眸之中閃過不忍，但也只是一閃而過，緊接著便是目光寄予厚望。
周勃，這個天才，他應該要懂得這些，或者說他必須要懂得這些，才能成為天才。
大秦書院教導了他很多東西，但....只有將這些東西融會貫通了，才能稱得上是能夠為國所用的人才。
這一條路，註定難走。
而柳白卻是只能狠心，將周勃一把推上去，而後將後路盡數截斷。
「第五個坎坷，明勢。」
「一個將領，有著一個重要的特質，便是相信自己。」
「局勢很不明朗，你不可能真的在每一場戰鬥之中都達到孫子兵法所說的知己知彼。如果是這樣，天下根本沒什麼名將，只要稍微聰明一點的人，在軍帳之中發號施令，便可以了。」
「你要明白，局勢掌控在你的手中，也不一定掌控在你的手中，有可能是掌控在敵人的手中。」
「這一種局勢，會變化，也可能不會變化，你要看清這個局勢，而後將你手上的士兵，你身後的百姓，當做賭注一般扔上賭桌。」
「局勢能不能看得明白？看明白了之後，你又是否能夠做到上一條的明智，而後作出自己認為的正確的判斷？」
「這很重要！」
「有人說，天下間的事情，總是有兩種判斷的，也總是有兩種以上的應對方法的。但這種說法，對於將領來說，是錯的！」
「對於一個將領，這天下間的事情，只有一種判斷，只有一種應對方法，便是....自己所選擇的判斷與方法！」
「士卒只會在戰場上衝殺，遇到事情，他會問伍長，伍長會問百夫長，百夫長會問偏將，偏將會問你。」
「而你，統帥了軍伍的將軍，你應該問誰？」
「是八百里急遞，送到咸陽來問本相？還是說求神問鬼？當日韓信在匈奴草原轉戰千里，他問了誰？」
「無人可問，你能問的，也是自己。無論什麼事情，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戰場之上，一切都要你自己在看清局勢之時做下信心滿滿的判斷抑或是在看不清局勢之時，奮力一搏。」
「或許，譬如袁華之類的人，會在你的身邊，向你進獻意見，但說到底，看局勢的人是你，做決斷的人也是你。到了最後，為這一場戰爭負責的人，依舊是你！」
「此乃，明勢也！」
柳白沉聲。
每一句話，就仿佛一把錘子，重重砸在周勃的心頭。
而三人，也都聽得入了迷。
這是何等的學問？天下間從未聽聞過，也從來沒有一個兵家大賢將其總結道這種程度。
為什麼....為什麼柳相能有這麼深的感悟？
這就是武安君的傳承嗎？
「周勃....受教！」
周勃深吸一口氣，感覺心頭有大石壓著。
但又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一切都十分清朗。
就好像....從一開始他懂事的時候，眼前便有一片霧霾，將他的雙目遮掩，看不清前方。
而現在....柳白親手，將他眼前的霧霾擦拭而去，看到了那一條條帶著光亮的道路！
名師何以為名師？是學問高深？是會說道理？還是說當真有著無比崇高的地位，便是名師了？
都不是。
指路，
這才是名師！
柳白看著周勃的模樣，緩緩起身：「最後一個坎坷，明己。」
「明己，是看清楚自己，並非是第一個坎坷的看清楚雄心野心，而是看清楚你自己有多麼強大。」
「這一條道路，光是本相這樣說的坎坷，都有無數。而當你真的去做的時候，只會更多。」
「迎接你的不可能盡然是成功，也有失敗。」
「但....你可以看看隴西侯李信，他便是本相想要教導你的最後一個坎坷，明己。」
「敗了之後，要看清楚自己，然後站起來。」
「再站起來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強大。」
說罷，柳白抖摟袍袖，對著甘羅的靈位長長作揖，仿佛是還了甘羅一個人情一般，而後看也不看周勃一眼，只是轉身朝著外面走去：
「收拾東西，明日帶兵出發，平定各地叛亂。你的同窗袁華，今晚便到，他是你的偏將。」
「如果連名將的路都走不好，不要將龍慧君稱作你的師傅，本相為其覺得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