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源聞言,也是滿腹心事的點了點頭。
師徒二人同時陷入沉默之中。
半晌,那濟源方有些擔憂德爾再次開口道:「師尊......算算日子......他們......」
無心緩緩睜開眼睛,微微的點了點頭道:「到日子了......若是沒有什麼意外,他們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定更天左右就會前來的......」
濟源聞言,更顯得憂心忡忡道:「師尊.....萬一他們今夜便來,發現了廂房之中那些留宿之人......咱們......」
無心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還望我佛慈悲吧,但願平安無事......否則,又將生出一場風波來啊......」說著,無心又低低的吟誦起佛經來。
濟源聞言,眉頭緊鎖,欲言又止,聽得師尊誦經,他也不由的微閉雙目,隨著無心誦經起來。
又過了一陣,濟源覺得心煩意亂,根本無心誦經,這才又睜開眼睛,還是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道:「師尊......徒兒不明白......他們最近總來咱們寺中,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還有,師尊啊,寂雪寺原來是多麼清淨的佛門之地啊,自從他們來了之後,鬧得是烏煙瘴氣的,莫說對師兄弟們非打即罵,便是對師尊您,也十分的不客氣......師尊,咱們就這樣忍著麼?」
無心苦笑一聲道:「出家之人,無論在什麼境遇之中都要守住本心......他們願打便打來,願罵就罵來便是......濟源啊,你何必糾結這些呢......再者,這件事情,為師豈能左右得了麼?......」
「可是......師尊,你如何也是寂雪寺的主持啊......那個姓......」
濟源剛說到此處,無心的眉毛一蹙,急道:「住了!......任何時候,都不要說出他的名字!......」
濟源神情一凜,趕緊改口道:「是......徒兒的意思是,他當時讓師尊做寂雪寺的主持時,說的清楚明白......師尊與他平起平坐......沒有高低之分啊,可是,您看看,他那些手下人,根本沒有將師尊放到眼中啊......」
無心苦笑道:「徒兒啊,你以為那些人就是他的人了麼?......」
濟源疑惑道:「難道不是麼?......」
「呵呵......徒兒還是看的太淺薄了啊......那些人表面之上是他的人,可是那些人背後的主人......可是個宗師境的高手......宗師級別的高手,豈能是他能夠使喚的......」無心淡淡的說道。
濟源還是有些疑惑道:「師尊的意思是,那些黑衣人不是他的人?......那他們是誰的人......」
無心淡淡一笑,緩緩伸出枯槁的手指,輕輕的朝著天上的方向指了指。
「原來他們是......」濟源震驚的睜大了眼睛,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將後半句話說出來。
「師尊......這事您是如何知道的,確切麼?......」
無心嘆息道:「濟源啊,這世間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夠使喚的動大宗師......各地割據的那些人可以,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大宗師,他們都能使喚的動......除了那些各地割據勢力,這天下,能夠使喚的動大宗師的人,只有......那個在宮中的人了......」
「這......可是師尊,徒兒不明白,那宮中的人,不是早已經沒了什麼權利了......怎麼會......?」濟源還是有些不太相信道。
「濟源啊,你還是太天真了,沒有實力的他,比起很多人來講,依舊是高不可攀的啊......大晉幾百年的氣運......可不是浪得虛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的吧......」
濟源使勁點了點頭道:「這個徒兒自然明白......」
無心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所以......若只是戶部......就根本不可能使喚得動大宗師,就算是戶部後面的那個姓孔的......他恐怕也沒有那個實力......真正能夠讓大宗師出手賣命的嗎,只能是......宮裡的.....那位!」
「......可是,宮裡那位,不是有好多的眼睛盯著麼?他如何......」濟源有些不解道。
「宮裡的那位自然不用親自去做,他只用吩咐下去......自然會有人出手......不說外圍的清流一黨,就說宮裡那位身邊......最近這段時間,可是有一個新授的龍煌殿大總管.......現在可是人稱何大監啊......」這無心一字一頓道。
「何大監?......他是什麼來路,徒兒以前可從未聽說過......」濟源道。
「關於這位何大監的來歷......所有人都不是太清楚,就是突然冒出來的,聽說以前不過是個小黃門,突然就被宮裡那位賞識了,於是青雲直上,現在已經成了整個禁宮最有權勢的大監......關於這位何大監的名字麼......似乎叫做何映的......」無心壓低了聲音道。
「何映?......好陌生的名字......」濟源緩緩地重複道。
「呵呵呵......大家對何映的名字,似乎都很陌生,都以為這位何大監是撞了大運了......只是......他或許......還有另外的身份.......這才是宮裡那位重用和賞識他的原因!」無心聲音越來越低,卻越發的肯定道。
「另外的身份......師尊,您難道認識這位何大監?您知道他的真正身份麼?......」濟源問道。
「呵呵呵......哈哈哈哈」那無心大師,忽的仰天大笑,笑的讓濟源都有些不自在。
無心笑了半晌,忽的眯縫起眼睛,眼中似乎再也找不到半點的慈悲。
「何映......的確是個好名字啊......或許是故人,或許是老衲認錯人了......阿彌陀佛......既然如此,一切交給天意吧!」
無心話裡有話,卻是只說了這些,忽地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道:「濟源啊......跟我到後院角門,迎接來客吧......」
濟源正覺得今日的師尊,比往日來講,有些陌生的感覺,互聽無心如此說,便是一個激靈。
「迎客?......師尊,您是說,他們已經到了?......」濟源的神情出現了一絲慌亂和恐懼。
「嗯......已經到了......」無心微微點頭,淡淡道。
「可是......這也還沒到定更啊,師尊會不會弄錯了......」濟源有些遲疑道。
無心轉頭,盯著濟源,一字一頓道:「你在質疑我......還是你害怕見他們啊?」
「徒兒.....不敢!」
無心哼了一聲,嗔道:「少說廢話......提了紅燈,隨為師前往角門!」
「喏!」濟源趕緊應了,提了一盞紅燈籠,抬頭時,卻見無心大師已經飄然走出了禪房,在雪幕之中緩緩的向角門的方向走去,地上的積雪,印出他或淺或深的腳印,長長的一串。
............
寂雪寺在寺院東北角,修建了一個角門。
那角門本就無甚起眼,也無甚特別之處,加之被花草修竹所遮擋,因此,很難被輕易發覺。
原是這寂雪寺初建之時,為了方便戶部的官員前來進出,才修建的,平素也是鎖著的。
那無心和濟源走到角門處,停身站住,等了一陣,便聽到角門外,有咯咯吱吱,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微微聲響。
「師尊......果真是他們!......」濟源驀地變得緊張起來,呼吸也有些急促。
無心淡淡地看了濟源一眼,卻十分淡然道:「濟源,無論如何,你也是為師的大弟子......他們總要給為師一點臉面的,你何故如此緊張呢?......挺起身軀,不要給寂雪寺和為師丟份!」
濟源聞言,身體一震,然後使勁地挺了挺腰板,緩緩打稽首道:「阿彌陀佛......」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左手輕輕的將角門一拉。
「吱扭扭......」那角門應聲打開。
濟源和無心抬頭看去。
卻見夜幕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下,一字排開,站定十人,皆一身黑衣,輕紗照面,懷中捧著金把鬼頭刀。
他們站在雪中,不言不語,黑衣飄動,猶如冷血索命的無常。
無心看了幾眼,當先打了稽首道:「阿彌陀佛......諸位久侯了,老衲無心,有禮了!」
那十個黑衣人,依舊沒動,就如根本沒聽到無心說話一般。
半晌,中間為首的那個黑衣人這才緩緩地朝著無心一抱拳,淡淡道:「大師......如此寒冷,還下了這麼大的雪,怎麼親自來接了呢?......使喚您手下一個小徒便好,您大駕相迎,我們可是有些受寵若驚啊!」
他雖然這樣說,話也說得客氣,但是聲音卻是冷冰冰的,沒有一絲客氣的意味。
無心大師淡淡一笑道:「王施主,說得是哪裡話......我那些小徒各個不肖,拙手笨腳的......之前都惹了諸位幾次不快,所以,今日老衲親自來迎才是應該的!」
然後,他做了個請字的姿勢,臉上的熱情倒也十分的自然道:「王施主......諸位,天寒雪大,外面寒冷,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裡面請,裡面請......」
那個被喚作王施主的人,也不客氣,朝著無心拱了拱手,然後,朝著兩邊的黑衣人一招手,當先朝著角門內走去。
然而他剛走到角門之下,忽的停身站住,淡淡的看了無心一眼,然後將眼神盯在無心身旁的濟源身上,一看就是許久。
濟源感受著他投來的冰冷審視的目光,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呼吸急促,膽戰心驚。
就在濟源已經明顯的慌亂之時,那王姓黑衣人,忽的低低一笑,笑聲之中竟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殺氣,一字一頓道:「這次......貴寺里,除了寺中的和尚之外......應該沒有多餘的人了吧......」
濟源聞言,心猛地一縮。
為什麼他還沒有進寺,就當先問了這麼一句話?
難道是,寺里收留在第三進院子之中的那些人,他們已經知道了?
若真如此,這便真的是禍事了!
濟源頓時有些六神無主,眼神閃爍起來。
無心卻依舊一副淡然的神色,打了個稽首道:「王施主說笑了......一切都是按照......」
他還未說完,那王姓黑衣人卻是一聲冷哼,盯著濟源,眼中冷意逼人,一字一頓道:「無心大師......我可沒問你......」
他微微的朝著濟源抬了抬下巴,聲音冰冷道:「你.......說!」
濟源心中又是一顫,整個人開始微微的顫抖起來。
便在這時,無心的話又至道:「濟源......讓你多穿些,為師說過外面冷,你偏偏不聽,現在凍的哆嗦了吧?......」
「你們沒一個讓為師省心的......」
無心頓了頓又嗔道:「說話!......王施主問你話呢!」
那濟源聞聽師尊此言,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今日無論如何,是不能實話實說的,要一口咬定寂雪寺沒有旁人,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想到這裡,濟源心一橫,也恢復了些許的鎮定,朝著那王姓黑衣人一打稽首道:「阿彌陀佛......王施主,自然按照要求,沒有收留任何借宿或者燒香還願之人住在寺中......不僅如此,貧僧還親自帶了重師兄弟在寺中上下搜查了一番......畢竟寂雪寺很大,萬一有誰藏匿起來,也是麻煩......貧僧可以保證,現在寂雪寺,絕對沒有閒雜人......」
那王姓黑衣人聞言,也不說話,也不表態,只是用灼灼的眼神盯著濟源,半晌方沉聲道:「真的?......」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濟源也只能一口咬定了,他更坦然了一些,點了點頭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各位,裡面請吧......貧僧師尊,年歲已高,不能在雪中寒風裡站太久的......還請王施主多多體諒才是......」
那王姓黑衣人,這才收回了懷疑的神色,點了點頭道:「沒有閒雜人最好......但願你不敢騙我!走!」
說著他一揮手,邁步走進寺院中,身後那九個黑衣人,依舊是一言不發,無聲無息的爾跟了進去。
那濟源這才放心下來,暗暗地舒了口氣,與無心偷偷地對視了一眼。
禪房之內。
那王姓黑衣人也不客氣,連讓都沒讓,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之上,其餘的黑衣人在他座椅之後一字排開。
濟源眼中有些惱怒,卻也是一閃而過,一低頭,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無心大師倒是神情頗為坦然,很自然的坐了客座,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濟源見師尊如此坦然,也就轉身站到了他的身後。
無心等了片刻,方當先開口道:「王施主......諸位,老衲以為這天寒雪大的,今日諸位不會來了呢,未曾想卻是風雨無阻啊!」
那王姓的黑衣人卻沒先開口,瞥見旁邊的桌几之上,正放著一個茶卮,茶卮之中還有大半盞茶。
他用手略微感受了一下那大半盞茶的溫度,還是很溫熱的。
他也沒問這是誰的茶卮,直接將那茶卮端了起來,把裡面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頓在桌几之上。
濟源又是微微一皺眉。
那可是自己師尊的茶卮,這個姓王的也太過無理了。
可是,他看向師尊無心之時,卻見無心依舊一臉風輕雲淡,還有淡淡的笑容,似乎根本就無所謂。
濟源這才暗氣暗憋,一低頭,不再看向那些黑衣人。
「這茶不錯啊!......」那王姓黑衣人淡淡道。
無心一打稽首道:「阿彌陀佛,佛門清苦,荒郊野外,遠離大城,能有什麼好茶呢?王施主若是飲得慣......」
他轉頭看向濟源道:「徒兒,去再泡些茶來......」
濟源點頭,剛要去泡茶,那王姓黑衣人一擺手道:「罷了!......不用那麼麻煩了......再說我們也不是來大師這裡吃茶的......」
濟源聞言,便站著沒動。
無心也沒有再說泡茶的事情。
那王姓黑衣人嘆了口氣,聲音倒是顯得頗為的鄭重,朝著京都的方向微微一拱手道:「上面有命,咱們這些做事的,就應該不辭辛苦......把事情辦好了,辦妥了,早日交差才是啊,所以,無論多大的風雪,我們還是要來的......」
無心大師微微頷首笑道:「王施主一片公心,老衲佩服......」
那王姓黑衣人一擺手道:「行了,客套的話,不用多說了,今日前來,一則還是為了調查寂雪寺鬧鬼的事情,二則呢,還有我家大人吩咐的事情要做......不過呢,更多了另外一件事......」
無心大師聞言,微微有些訝然道:「另外一件事?但不知......」
「哦......無心大師是自己人,我家大人也頗為信賴你,那就不用瞞著你了......實話對大師說了吧,三年前的事情......事發了!」
那王姓黑衣人說的風輕雲淡,可是聽在無心的耳中,不由的暗暗心驚。
他倒吸一口氣,打了稽首道:「阿彌陀佛......當年之事,不是說已經處理的很乾淨了,定然不會留下什麼禍患......怎麼會?......」
「是人做的,就總有紕漏,大師......你這是怕了?......」那王姓黑衣人似乎有些輕蔑的瞟了一眼無心。
無心乍聽之下的確很吃驚,但片刻之後已然恢復如常,淡淡一笑道:「當年老衲基本沒怎麼參與,知道的內情也是少之又少......何來怕字呢?」
那王姓黑衣人聞言,似乎有些不滿,哼了一聲道:「怎麼,無心大師,事情剛出來,你就忙著撇清自己麼?......若當年之事,真的鬧大了,你以為你真的可以全身而退麼?還有,你以為你的秘密還能夠永久的封存下去麼?......」
說著,那黑衣人又灼灼的盯著無心。
無心卻是淡淡一笑道:「王施主哪裡話來,老衲跟王施主,還有諸位,都是大人的人,既然當初做了決定,自然不會袖手旁觀,躲在一旁圖清淨的......只要大人吩咐,想必王施主跟老衲一樣,定然會不遺餘力的為大人做事的!」
那王姓黑衣人這才比較滿意的哼了一聲道:「無心大師......你倒也知趣,你可要記住了,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跟大人,跟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當年你上了這條船,就應該明白,想下去,可是沒有那麼容易的......要不,你就竭盡全力,保證這條船平穩行駛,要不,就是這條船因為浪大風疾,徹底的船毀人亡......」
無心聞言,一擺手道:「王施主言重了,事情不會糟糕到那種地步的......」
「但願吧......不過,有個人插手了此事,這件事就真的不是那麼好彈弄的......大人也是讓我等來到寂雪寺等著,此地乃是那人必經之處......我們要等著他來,不能讓他查出任何與當年有關的事情!」那王姓黑衣人道。
「有個人?......」無心眉頭微蹙,疑惑道:「到底是什麼人?聽王施主這樣說,這個人似乎有些本事啊......連大人都覺得這個人不好對付......?」
那王姓黑衣人聞言,朝身旁的黑衣人一招手,那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副捲起來的紙卷,然後將它遞給了王姓黑衣人。
王姓黑衣人托著那紙卷,方淡淡道:「這個人嘛,的確有些小手段......不過那是他運氣好,沒有碰到大人......否則,他早死了!......」
說著,他看向無心道:「大師,你可記清楚了,我只說一邊,此人姓蘇,名凌!」
無心聞言,倒吸了一口氣道:「蘇凌?......可是丞相府將兵長史那個蘇凌?」
王姓黑衣人點點頭道:「怎麼,大師也知道他?當年的事情,也不知如何傳到了蕭元徹的耳中,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於是就暗中派了這姓蘇的,偷偷返回龍台,查查當年之事......」
無心聞言,點了點頭道:「怪不得,老衲接到飛鴿傳書,說那個蘇凌已然動身返回龍台......要咱們暗中查找他的行動蹤跡......」
「嗯......這是咱們的人在蕭元徹那裡傳回來的消息......大師,你看清楚了,那蘇凌,長這樣!......」
說著,他刷的一聲打開了手中的紙卷,將它展示給無心。
無心抬頭看去,不看便罷,一看之下,心中不由的大吃一驚。
這蘇凌,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