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趙柱這傢伙那麼狂妄,在廟集整出那麼大的聲勢,原來是抱上了折衝都尉的大腿。
折衝都尉雖然也是武官,論地位在朝廷中也不算高,甚至平日裡,朝野都聽不到這個名號,屬於相當低調的角色。
但是要是誰敢小覷折衝都尉,那就是腦子不好使了。
首先折衝都尉品級本身就比一般的縣令要高,最低等級的折衝都尉都是正五品下,而且除了軍事訓練之外,還需則勸刻農桑,檢查戶籍,跟文官的權利是交叉的。
而且新來的這位都尉李噲,徐長卿還是老認識。
當年在突厥戰場上,是屬於冉冉升起的新星之一,前途廣大,後來還曾隨大將軍蘇方定橫掃過高麗,有小樊噲之稱。
而且看剛才鄉頭那畏懼的模樣,估摸著這位折衝都尉的家世也不平凡,應該是在地上方有強力文官做支援。
不過軍方向來不怎麼插手地方上的事情,今天又是派兵巡邏,又是直接橫掃人家廟集。
這是要幹什麼?
怎麼軍方的態度忽然變得那麼激烈了?
他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面子。
見徐長卿皺眉,一邊兒的趙柱連忙開腔解釋道,「陛下對於推進退伍老兵做村正一事推廣的進度非常不滿意,大人來滄州的主要責任之一,就是配合刺史推進此事的。」
「有人可以刁難你,不論是最為昔日的袍澤,還是折衝府的府兵,都有必要幫幫場子。」
徐長卿頷首,表示明白了。
馬蹄匆匆,沿著官道進入駐地,停到了一處營地面前。
「這裡是咱們折衝府的臨時駐地,因為眼下匪冦橫行,處於戰爭狀態,咱們的都尉尚未購買府邸,就住在軍中。」趙柱翻身下馬,帶著葉渡一路進去,給葉渡介紹著。
一路上,能看到不斷有將士巡邏,看得出來,整體氛圍比先前緊張了許多。
不時可以看到神色匆匆的旅帥和團長,葉渡從他們身上的氣勢可以看得出來,都是從戰場上經歷過大戰的人物。
現如今,卻一個個成為了守備地方的軍官,能夠從他們臉上看出那份無奈。
當然這份無奈,還有其他緣由。
那就是手底下的兵士,跟前線差不止一個檔次。
前線的將士,那是一排排的棒小伙,穿著戰甲,扛著陌刀亦或是大槍,那叫一個威風凜凜。
但是後方的將士,就太拉胯了。
真的是下至剛斷奶的娃娃,上到六十六的白髮老翁,啥樣的都有。
連裝備都破破爛爛,別說去前線拼殺了,葉渡估摸著,他們連盜賊都未必打得過。
難怪這些從前線退下來的軍官,有一個算一個,唉聲嘆氣了。
「看得出來,大家都還不適應這種日子啊。」葉渡感慨了一聲。
其實葉渡也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場景。
自前朝動盪以來,出現了不知道多少股政治軍事實力,當時號稱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大乾於軍事重鎮武川鎮崛起,殺了個屍山血海才統一全國。
可大戰方歇,突厥、吐蕃接踵而至,大戰打個沒完沒了。
導致人口急速下滑。
於朝廷而言,那就是無兵可用,於地方而言,就是十分的空虛,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寡婦村。
所以折衝府沒有多少精銳兵士,就說得過去了。
見到都尉時,李噲穿著一身儒衫,正盤膝彈琴,一襲紅衣正俯身焚香。
葉渡並沒有打擾,而是隨著趙柱盤膝而坐,側耳傾聽。
不愧是世家子弟,上了疆場能持刀殺敵,脫去征袍,也能探出繞樑的琴音。
葉渡聽得出來,這琴音雖然悅耳,但有鐵骨錚錚,萬馬奔騰,更有一腔的無奈和落寞。
葉渡從桌子上拿出紙筆,寫寫畫畫,因為琴聲很是好聽,葉渡不自覺的跟著擺弄著身軀。
倒是趙柱很是尷尬,一來是一個字都不認識,二來對於都尉的琴音沒有感覺,感覺跟蒼蠅叫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很是羨慕葉渡這傢伙,在戰場上是狠人,下了戰場也有個官做,不似自己,離開了軍隊,連口包飯都吃不上。
「十七郎,你小子還裝模作樣的品上琴了?」許久之後,都尉李噲雙手放在琴弦之上,笑著看向葉渡。
「我自然是不懂的,但是都尉心中的一腔熱血,殺敵無門我還是能聽出來的。」
兩輩子加在一起,葉渡都不懂什麼隱約。
「葉渡,你是來折衝府求援了嗎?怎麼也不帶禮品什麼的?」紅衣女子在一邊兒開口道,她見葉渡進門之後,只與父親交談,心中自然有幾分不滿意,忍不住找他麻煩。
葉渡抬頭看去,看了半天硬是沒看出是誰來。
只見眼前的小娘,身穿大紅長裙,眉目如畫,嘴角含著一絲淡淡笑意,又有三分嬌嗔,仿佛春風拂面,長發如瀑,披在肩頭,隨著她起身,輕輕擺動,便是一旁的趙柱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見過.......」葉渡叉手,腦海里不斷思索。
女子猛然間抽出了李噲的腰間的劍,猛然間辟出,只聽鏘的一聲,速度之快,銳氣之鋒,讓葉渡一時間恍然。
「原來是依依小姐,許久不見,您竟然長這麼大了。」
「葉渡,你幾個意思,你是說我先前很小嗎?」李依依挑眉,一臉不悅,大有一言不合,就跟葉渡練練的架勢。
「好了,依依,我跟十七郎有事要談,你先退下。」李噲開口道。
李依依這才氣鼓鼓,俏生生的瞪了葉渡一眼,退到一邊兒。
「大人若是心中煩悶,不妨看看在下的字,或許能舒心不少。」葉渡將自己剛才寫的文章遞了過去。
這篇文章是葉渡根據兩世經驗,以及原主在戰場上的經歷,治理村莊的經驗,寫出來的練兵的文章。
「你這字倒是進步頗大。」都尉接過葉渡的文章,他先是一看文字,忍不住評論了一下,但當他看到裡面的內容時,臉色巨變。
越看下去,越是驚訝,最後變成了匪夷所思,不可思議的模樣。
「爹爹,您這是怎麼了?他是不是寫文章罵你了?」李依依在旁邊兒好奇道。
將葉渡遞給自己的文章,反反覆覆看了三遍,又咀嚼了半響,李噲閉上眸子,許久之後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他感慨的說道,「這是你小子第二次幫我了,請受我一拜。」
「大人,您是嫌棄我死的慢不是?」葉渡正色道,「您為國征戰多年,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我既然有緣與您重逢,無論如何也要建言獻策的。況且都是軍方一脈,總不能看您被敵對派笑話。」
「爹,您無緣無故的給他這個大頭兵行大禮做什麼?他可是出了名的壞胚子呢。」
英姿颯爽的李依依在一旁看著奇怪的李噲。
順道還不忘瞪了一眼葉渡,似乎想起來什麼很不好的回憶。
葉渡忍不住苦笑。
這都好幾年過去了,這小傢伙還真的是記仇。
誰能想到一個撅著大白屁股在軍中拉屎的小傢伙,會是旅帥的閨女呢?
自己作為風紀官上去踹一腳不過分吧?
「十七郎給我閨女解釋解釋?」李噲收起文章,心情很是美麗,換了個笑眯眯的表情。
葉渡無奈道,「你父親目前的處境有兩點極其糟糕,一個是今年乾旱,府兵即便是再怎麼賣力耕田,也難以收穫充足的糧食,按照朝廷律令,餓死兵士是要承擔責任的。第二,府兵老的老,小的小,很難形成戰鬥力,守備地方,拱衛地方的能力嚴重不足。」
「當然了,還有第三點,但一時間我也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
「這篇文章我看了,非常不錯,還有你也沒有沒解決辦法的問題?」李噲臉色大變。
「確實如此,那就是府兵對世家大族的威懾,不得不承認,連年征戰,府兵陣亡頗多,而世家豢養家奴,訓練死士,若是真的有人敢起兵造反,您這個折衝府,一點威懾力都沒有。」葉渡無奈道。
聽了葉渡的話,李噲不由的白了他一眼。
想什麼沒事兒呢。
真的有世家妄圖謀反,就憑自己這點人也想去剿滅?
不過這也是事實。
李噲頷首道,「當初奉命來滄州任折衝都尉的時候,上面確實有讓我威懾地方的意思,其中就包括世家。但是在我看來,能夠剿滅山賊已經是萬幸,指著我手下這群老弱病殘,震懾世家是萬萬不可能的。」
「一旦出了問題,要麼就是集結大兵,要麼就是調邊軍南下。」
「你一個軍中老兵油子,能有什麼好的建議?」李依依不信道。
「這個冊子,可以讓你爹手下的將士,有飯吃,還能快速形成戰鬥力。」葉渡笑道。
「何止是快速形成戰鬥力,有了你這個冊子,我估摸著在今年的旱災之中,我還能立下不小的功勳,晉升有望了。」李噲感慨道。
自己背靠家族的龐大的政治軍事資源,做了這個折衝都尉,有著源源不斷的支持,可是真的去做的時候,發現一籌莫展,一臉頭緒都沒有。
人家葉渡就在鄉下做了幾天村正,然後結合之前在軍中的經驗,聽自己彈琴的功夫,就給自己提出了建議。
這份本事,說是天縱之才也不為過。
「可是他今天第一次來咱們駐地,偌大個折衝府他看了連百分之一都沒有,他怎麼給出的建議啊?」李依依依然不敢相信。
「所以我說十七郎的本事厲害呢,見微知著你明白嗎?」李噲看著傻乎乎的閨女,一副欣賞葉渡的模樣,「人家只是大致逛了逛,就把咱們折衝府的問題分析的頭頭是道,如果沒有這份能耐,如何當得起你父親一拜呢?還有,閨女啊,你要明白,不是誰都在軍中混的讓人見面稱呼綽號,而不直呼性命的,你可知道他十七次郎的來歷?」
李依依想起葉渡當初跟自己說一宿拉了十七次屎的事情,剛想說話。
就見葉渡擺了擺手說道,「都是陳年舊事了,我就是個村正,大人切莫取笑我了。」
「你這傢伙,就算是暫時只能做村正,有朝一日,也必能隨風而起,扶搖而上。」李噲哈哈大笑道。
「沒想到,你這傢伙那麼厲害,那你為什麼每次在軍中都偷懶,連軍功都混不上,還總是跟我搶吃的。」聽了老爹的話,這讓對葉渡素來有些瞧不起的李依依不由的高看了他一眼。
葉渡忍不住暗笑,女人都那麼好哄麼?
這麼快,踹屁之仇就忘了。
「對了,特殊時期,當取特殊手段,眼下府兵糧草不夠用,大人可以上書朝廷,將隊伍拆分,駐地只保留精銳,將軍中白髮老翁全都散出去,一來幫襯各家村子訓練青壯,護衛地方安全,二來也可以合法合歸的節約口糧。」
「當下情況,雖然艱難,但是每個村子,多個五六張嘴,還是沒問題的。」
他說完這些有些遺憾的道,「可惜,咱們軍中人要講規矩,不能私下串聯,不然聯繫各地散落的袍澤,大家把所有的青壯都集合起來,開山挖渠,未必鬥不過天災。」
「這麼厲害?」剛剛從爹爹手裡拿過葉渡文章觀瞧的李依依,聞言趕忙收起文章。
然後不忘翻了個白眼,反擊道,「你吹牛吧?你要是真這麼厲害,怎麼只混了個村正?」
「信不信是你的事情。」葉渡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直接把李依依的瓊鼻都要氣歪了。
「這個臭男人太討厭了。」李依依心中不停的暗罵,「當初在軍中踹我屁股,找我麻煩,到了外面,還不給我面子,哼,算什麼大男人。」
「我倒是覺得葉渡說的是可行的,你不妨把你的治災的法子說給我聽,我幫你轉呈給朝廷。」一邊兒的李噲心中一動。
「可以是可以,就是你不掛我的名字都可以,但是你知道的,這些地方官做事情大手大腳的,對待百姓又頗為苛刻,若是這個事兒不落在我手裡,讓他們去開渠,最終十有八九又稱為牟利的手段,最後百姓折騰了一頓,得不到好處不說,反而會因此餓死更多的人。」
他從桌子上拿起紙筆,又寫了一篇文章。
其實挖渠做工程不算難,可有個問題,荒年時期,物資不充沛,換個外人來做,很容易導致百姓為人裹挾,然後生出大亂子來。
元末著名的劉福通起義,不就是修黃河時期爆發的麼?
李噲接過文章看了看,確實並不複雜。
但是若是沒有軍隊級別的運營的能力,很容易做不成,而且容易出大亂子。
李噲自忖自己去做這事兒,都很難。
所以他先將文章放了起來,準備找個機會交上去,至於朝廷是否採納,那就是朝廷的事情了。
「好了,能幫大人的事情我都做了。我這一次來,是想跟您打聽一些事情。」葉渡道。
李噲微微頷首,道,「我猜到你這傢伙,之所以會來,肯定是有問題要問的。」
雙方又聊了一陣,葉渡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駐地。
不過,李噲知道的高層的消息並不多,他終究只是個折衝都尉,能夠接觸的信息有限。
從他口中得知,聖上有意動一動,也給了他很高的權限,但是具體怎麼做,他也是一頭霧水,別說他是一頭霧水,上面人也是一臉懵逼。
「除了眼下的複雜的地方關係外,李都尉還提到,朝廷有意未來跟突厥進行一場大決戰,到時候要一戰定乾坤。」
「那該是規模多麼浩大的一場大戰啊。」葉渡心中思索。
當然心中也有些擔憂,「那就是大戰一起,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陷入苦難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