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祖孫夜話 宥陽縣令陳和
「攀附?我可攀附不起。」
品蘭難得能藉機發泄心裡對孫家積壓著的怨念,有些放開了:
「說不得我到時候都已經老的走不動路了,還得指望姐夫去進京趕考,那多難為情啊。」
如蘭也跟著湊熱鬧,歡快道:
「那可好,等孫家姐夫什麼時候考上舉人了,只需往家裡來一封信,到時家裡肯定能給姐夫騰出一間屋子,專門用來趕考時住,反正我家汴京宅院裡的空屋子多著呢。」
「好你們兩個黃毛丫頭,竟敢這樣編排秀才老爺,我要去狀告官府!」
「秀才就是老爺了?那我哥哥和姐夫豈不是高到天上去了?」
如蘭語氣不屑,連聲道:
「你大可直接去縣衙把人喊來,我看縣令是站哪頭說話。」
如蘭站在華蘭身後,輕輕幫姐姐按著肩頭,說話格外硬氣。
她算是徹底看出來了,這孫家婆母和那未曾蒙面的姐夫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恐怕在自己等人進門前,以及先前長輩們用的席面上,這孫母就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不然祖母和姐姐怎麼都會攔著自己,不讓自己這麼放肆。
見如蘭說到縣令頭上,孫母登時又硬氣起來,滔滔不絕道:
「你這丫頭也是剛來宥陽,可不知道當初縣令老爺硬要請我家志哥兒吃酒的事,光吃飯還沒夠,之後又是硬拉著他寫一幅字好拿去當匾額。」
孫母對自己兒子一陣夸後,眼神睥睨如蘭:
「就這,你可知我家志哥兒與縣令老爺的關係?你還喊人,真當我怕你不成!」
見孫母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倒把如蘭唬住了。
品蘭忍無可忍,從李氏身後走了過來,湊到如蘭邊上,出聲道:
「那次明明是姐夫自己吃醉了酒,一番胡言亂語還不夠,硬要提筆送字給縣令老爺,搞得縣令臉面很是難堪,害的我爹爹幫著賠罪,你竟還好意思提。」
說了還不解氣,又啐了一口:
「呸!」
「好了!」李氏橫眉看了品蘭一眼,讓她安分下來。
如蘭是官宦出身,又有家中長輩兄姐護著,自然許多話都不用顧忌,但自家是商賈人家,說話都是要斟酌著來。
孫母知道自己今晚為侄兒說親的打算肯定是落空了,又想著屢次被淑蘭的妹妹頂撞,偏偏嘴上又說不過這兩個野丫頭,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
想了想,也只能拿自己這個逆來順受的兒媳撒氣了。
「砰!」
孫母用力拍了下桌子:
「我在這說了半天話,你就只在旁邊安分聽著,還不知給你婆婆奉茶解渴,這般沒眼力勁兒,要你何用。」
淑蘭對孫母這個婆婆動輒斥責的行為早已習慣,也不加辯駁,當即將剛剛已經冷好的茶盞奉了上來。
稍稍解了些渴。
孫母似乎是覺得方才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兒,於是將茶盞放下後,便開始當著眾人的面給淑蘭挑刺,想要藉此彰顯自己的威勢。
夜晚。
盛府後院內。
「好好個中秋節慶,平白被這樣的人糟踐了。」
有孫母在此掃興,今夜眾人散的早,一家子齊齊回了院內後,如蘭便開始抱怨道:
「也不知道大祖母和大伯母當初怎麼想的,竟把淑蘭姐姐嫁給了這等人家,我當初聽淑蘭姐姐是下嫁,還以為這家子人會捧著她,讓她日子過的舒坦呢,誰曾想竟是這般受磋磨。」
華蘭伸出蔥白的食指彈了一下如蘭的額頭,嗔怪道:
「可不許在背後這樣議論長輩。」
如蘭「哎呀」一聲,捂著受痛的額頭,委屈道:
「我這不是好奇嘛!既然是下嫁,怎麼日子過的比姐姐你這樣高……」
見華蘭面露不善,如蘭連忙轉口道:
「反正我就是奇怪,怎麼過活的這般天差地別。」
華蘭唇齒微張,她也不怎麼想的通透,畢竟她也才算是個新婦罷了。
自己都過得懵懵懂懂,哪裡還能超然看清別人的事。
只得將眼神看向一旁的盛老太太。
此時盛老太太正坐在羅漢椅上,輕吹著房媽媽剛剛奉上來的湯藥,明蘭坐在一旁的繡墩上,同樣是面露好奇。
見三個孫女都投來探尋的目光,盛老太太不動聲色地一口將已經溫熱的湯藥喝下,隨後接過明蘭遞過來的蜜餞放入口中緩了緩。
這才道:
「其實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一邊是孫家這種全無根基的窮人乍富。
一邊是你淑蘭姐姐家裡這般折身討好。
現在得出這麼個結果,也不奇怪。」
見三個孫女依舊一頭霧水的看著自己,盛老太太繼續解釋道:
「當初孫家那位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大房的長輩們想將你淑蘭姐姐嫁給孫秀才,以求聯姻,這自然沒錯。」
「不過錯就錯在,他們太低估了人性,以為知恩圖報是順理成章的事,也太高估了人的自持,以為給孫秀才提高優渥的條件,讓他脫離生活的困頓,便能使他一心一意的考中科舉。
豈不知面對這潑天的富貴,一下子便將孫家人砸暈了腦袋,看暈了眼。」
見孫女們面露深思之色,盛老太太嘆氣道:
「我當初也勸過他們,讓他們初時不要陪嫁過去太多東西,最多給幾間商鋪和使喚稱心的下人,能讓女兒嫁過去生活無憂即可,但他們不聽。」
「不過這種事沒經歷過,誰又能看破呢?」
盛老太太旋即又面露無奈道:
「家底厚實,哪家嫁女兒不是巨額嫁妝送到男方家裡的,更何況是大房這樣的商戶,與當年的少年英才的孫秀才了。」
「說來說去,也只能看孫秀才這個人了。」
而根據現在的結果來看,顯然孫秀才並非是那種萬里挑一的全才。
「嗯嗯!」
邊上的三張俏臉皆是不約而同的點頭讚許。
「那既然是這樣,還不如早早分開才是。」
如蘭回想起孫母方才在偏廳里的模樣,覺得若是把淑蘭姐姐換做自己,自己肯定是受不了的。
「哪有你說的那麼容易。」
華蘭又賞了妹妹一個輕彈:
「你想的輕鬆,就算大房長輩們同意,但安知孫家那邊肯放人?」
「況且就算放了淑蘭回來,那也對名聲有影響。」
「一個姑娘名聲的好壞,無論她是否嫁出去,都與姊妹們的名聲息息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更別說大房裡還有未出閣的品蘭妹妹了。」
說著,華蘭將目光看向盛老太太,出聲道:
「若是淑蘭回了盛府,那品蘭的婚事就不好辦了,恐怕大祖母和大伯母那也是有此顧忌。」
盛老太太點頭道:
「根結便是在這兒了,你們的大祖母早先就和我聊過孫家的事,她一直想讓淑蘭和離,你們大伯母雖然也心疼,但念著家裡的品蘭,所以遲遲下不定主意。」
如蘭心直口快的加了一句:
「說不定是還念想著中舉呢。」
「啪!」
如蘭的額頭再次迎來親姐姐的親切問候。
華蘭這下給如蘭來了個狠的,這次遠比剛才脆響許多,擰著眉道:
「這下算是妄議了吧!」
如蘭的一雙美眸水汪汪的,她覺得姐姐這是在打擊報復自己:
「等回了汴京,我要去母親那兒告你!」
「去吧去吧!」
華蘭一臉輕鬆。
要是如蘭去母親面前告狀,那便是「堂下何人,何故狀告本官」的情節了。
一點都沒在怕的。
「這次事讓你們看著也是好的。」
突然,盛老太太看著明蘭和如蘭,意味深長道:
「下嫁尚且如此,將來婚嫁若是高攀,怕是更加如履薄冰,就算一路荊棘闖過去,到了最後,日子也是大半磋磨,還沒有回頭路可走。」 此話落下,如蘭、明蘭皆是陷入沉思。
明蘭臉色沉重。
如蘭則是垂眉想了會兒,旋即苦著臉,可憐兮兮道:
「祖母,孫女兒這下是下嫁不成,高攀也不成了,將來莫不是只有父親的同僚家可選?」
如蘭知道自己沒有姐姐華蘭優秀,也沒有這麼好的運道。
所以,在她心裡,本來還想著將來若是非到了婚嫁的時候,就找戶清貧的好人家下嫁,如此日子便能過得輕鬆,又稱心如意。
但眼下有淑蘭姐姐的前車之鑑,以及祖母的諄諄教誨,她的心開始惴惴不安了。
「啊?你?」
盛老太太這番話其實是對明蘭說的,而如蘭的背後一堆頭銜,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恐怕頭銜也會逐漸加精升格。
這話對她可不適用,頂多算個添頭。
如果不是知道如蘭是和她母親王若弗一脈相承的脾性,盛老太太都以為她這是在炫耀了。
因此,這下聽了如蘭的訴苦,盛老太太一時間也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難道說,孫女兒,你沒事,你背景深厚,婚事隨便闖?
「你選什麼選?」
好在此時華蘭幫忙解了圍,她一手提溜著如蘭往外走,一邊道:
「你什麼時候想過你的親事?還是和我一起回屋睡吧。」
乖,妹妹,這不是你的領域。
將來親事,還是等我和母親幫你謀劃吧。
華蘭和如蘭的聲音越來越遠。
「誒,姐姐,你這話怎麼說的呢,妹妹我這不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嘛。」
「別有感而發了,你還是抓緊時間洗洗睡吧。」
「……」
屋內。
盛老太太並沒有借這個口子和明蘭繼續聊下去,而是看著明蘭,語氣溫和道:
「明兒,你也早點回去睡吧,過幾日就是你長梧哥哥的婚事,養足些精神。」
「是…祖母。」
……
又隔兩日。
康允兒在嫡親兄長的陪護下,入了宥陽。
正是長梧和康允兒大婚之時。
盛府廳堂內。
穿著一身大紅新郎官服裝的長梧,和穿著一襲綠色嫁衣,以團扇遮面的康允兒,同端坐在廳堂主位的盛維、李氏敬茶。
雖康允兒遮著面,不過華蘭自是清楚康允兒相貌的,眉眼柔和,性子也軟,也帶著一股子溫柔知性的味道。
見姐姐華蘭一直看著廳堂前互拜的新人,似乎是愣了神,如蘭不由得湊到邊上,目露狡黠,打趣道:
「姐姐,你莫非是憶起了昔日的自己?」
「那身嫁衣我穿過了,沒什麼稀罕的,我此刻是在想著你以後穿著是什麼樣子。」
聞言,華蘭睫毛上翹,嗔了如蘭一眼:
「而且我看的不是我,看的是你。」
「我?關我什麼事?」如蘭一臉呆萌地撲閃著自己的大眼睛。
「你不是前天晚上在記掛你的婚事嗎?」
華蘭側著臉,眼帘朝自家妹妹快速眨了幾下,促狹一笑:
「我就想著,等到時回了汴京,便和母親談談你的婚事。」
「我…我?」
如蘭整個人登時呆住了。
自打前天夜裡,自己下嫁的打算被淑蘭姐姐的例子打破後,如蘭就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在自己沒有想到比下嫁更好的法子前,就不打算談論婚嫁的事了。
所以,她現在恨不得把頭縮到被窩裡,藏在面紗下,好讓人看不清自己的臉,想不到自己明年就及笄,說不了婚事。
怎麼還能提前催婚呢?
不行,絕對不行!
「我年齡還小,你著什麼急呀。」
說罷,看也不敢看姐姐近在咫尺的眸光,立馬驚慌失措的拉著明蘭逃走了。
明蘭此刻正往嘴裡塞著糕點呢,突然被如蘭拽住了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五…五姐姐?你跑什麼?有什麼人追你?」
今日,盛家大房嫡子舉辦婚禮,娶的姑娘還是汴京城裡的那個世代簪纓的康家,雖說康家已經沒落,但那只是限於權爵人家,和普通官員相比,那也是高攀不起的門第。
因而,雖然盛家大房是商賈,其下子弟也沒有進士功名在身,但宥陽縣令陳和,還是很給盛紘和康家的面子,參加了長梧婚禮的席面。
陳和。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和和氣氣,悶聲發財,一如他前面幾任宥陽縣令一樣,始終和盛家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不過今日陳和的心意不全在婚禮上。
席面上落位主桌,在周邊人阿諛奉承的間隙,陳和還時不時地往周邊張望,希望看到來自汴京的身影。
盛老太太一行人來的陣仗有些大,而陳和能考上進士,自然不是傻子,一下便猜到了怕是盛家二房的那位女兒來了。
作為宥陽縣令,陳和在與盛家這個地頭蛇處好關係的同時,也是對其背景了解了個清楚。
『那位楊家主君肯定沒來,畢竟剛被選了翰林院庶吉士,怎麼抽的開身。』
每每想到盛家的名頭,陳和心裡時不時就湧現出一陣羨慕。
自己當初怎麼就沒能生出這麼好的女兒呢!
就算不是盛家二房,當個盛家大房,湊些餘蔭也成啊!
觥籌交錯間,酒水灑落些許到陳和的鬍子上。
伸手一捋,入眼是斑駁的灰白。
初入仕途的文人傲骨,早已被歲月蹉跎光了,不然今日他也不會坐在盛家的桌上。
陳和清楚,自己若是不攀附權爵,只單憑自己的話,恐怕此生都尋不到汴京的大門,踏不進朝會大殿。
再想一想自己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舉人功名都混不上……
陳和不甘心自己的家族只有自己這一代興盛,最後淪為鄉下土族。
既然能坐上商賈的酒桌,又如何不能捨得臉面,攀附上勛貴的門庭?
而那位平陽侯夫人恰好此時到了宥陽。
陳和必須考慮,這是不是他此生唯一的機會。
當然,根據盛家人的舉措,陳和明白那位平陽侯夫人是不想聲張自己到了宥陽的事。
至於是看不起微官鄉婦,還是擔心喧賓奪主,陳和不知道。
不過有一點很明確,那便是那位平陽侯夫人不想被打擾。
陳和因此也不敢主動上門拜見。
畢竟他是來求門路的,不是惹人厭煩。
如果一切照常發展,陳和覺得自己應當找不到什麼機會獻媚。
不過……
心中思緒流轉間,陳和轉頭看向正在賓客席面間,熱情招呼賓客的鄙陋婦人,以及不遠處正在邀人喝酒的書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