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三日後,三月廿三。
淵國都城,新梁城。
與炎都孟陽相似,淵都新梁也是幾十近百年前才建城遷都,城牆縱橫近十里,人丁近百萬,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市井巷陌是一片繁華。
脫下了道袍與頭巾的范榑二人,照是同過奄城時一般,只說自己「道家弟子」身份便進了城。
進城後,二人依舊下來牽馬步行。
此前的時日,二人許是走了一段時日江湖、也有了些經驗,通過其它城邑時,總會去該城的風家醫館,直接向風家人匯報消息,順便打聽商隊的下落。畢竟商隊總是移動的,倘若他們已踏上歸途,那麼沿路的醫館得知了消息、也可以省些二人的腳程了。
這天,二人照例在城中打聽到了風家醫館的地址,並牽馬趕了過去。
不久,風家醫館門前。
只見此時,醫館門前較比往日是更熱鬧許多,然卻並非是來客,而是一隊有一二十眾的、連人帶馬,拉著幾車銀箱的隊伍。當中幾乎人人佩刀、穿風家杏衣,為首的是個長裙少女,以及一位持長劍的英武青年。
正是已從泠川關回到了新梁的風氏商隊!
此刻,商隊中人與醫館裡的家丁都在忙活著,把銀箱由車上卸下,將馬牽到後院馬廄去等等…
「咦?那不是…」
「那麼多人,該是了吧!終於讓我們碰上了!」
而街角對面,范榑二人也牽著馬剛剛趕到,第一眼便猜了出來,當即要過街靠上前去。
范遠稍是定睛一瞧,更是認出了那個陪在風家小姐身邊的熟面孔…
察覺到有兩人突然靠近,商隊當中的那名「護衛」卻是敏銳的警覺起來、立即轉頭看向二人,長劍出鞘半寸、眼神狠厲的盯去——
然而,就在雙方六目相對之際:
「范兄,榑兄!」
衛塵風卻是驚訝的先認出了他們來、當即按劍回鞘,轉瞬變作一張笑臉迎了上去,「二位道長,真是巧啊,怎的遙隔千里,咱們在這淵南之地相會了呀!我還以為你們回了天門山,從此再不出來了呢!」
「衛兄!」
「啊?莫非你是…」
范遠認出了衛塵風,頓時喜出望外,榑景明聽得這番話、頓時也想起了一個多月前發生的事…
然而,眼下他們明明已卸了天門山衣裝,這下無奈遇上熟人,還一句話揭穿他們,這身份又是白白掩藏了。
包括風聽雨在內的風家眾人聞聲見狀,也都紛紛看向他三人去。
原以為是衛塵風的什麼江湖朋友的他們,一下想起才聽到的「范」、「榑」、「二位道長」、「天門山」幾個字眼,頓時又明白了這兩人是誰。
已接到了風家遇襲消息的新梁醫館,當然知道那天夜裡有誰到過莊裡作客。
而眼下,這兩人竟一路南下…來到了他們眼前!
「這…說來話長啊。」
范遠無奈地撓頭道,「我們之後是回了山上,但是…又因為些事,就下來了,現在…算是已經『出師』了吧。」
「那衛兄你呢?」
榑景明問道,「你又怎會遇到風家商隊,與他們在一起的?」
「我?」
衛塵風尚不知范榑便是那日「夜襲事件」的親歷者、便稍微節減了些說辭,「我在泠川關見到風家商隊要迴風於邑,就想著進來做個護衛了,就當是給自己找口飯吃吧。」
見三人已經交談起來,風聽雨隨即主動走了過去。
「兩位,居然與衛大俠見過呀,真是有緣。」
風聽雨微笑著、語氣嚴正的作揖道,「在下風聽雨,兩位…便是天門山的范道長與榑道長吧?幸會幸會。兩位今日特意來此,想必…已經歷了些事,聽過我的名字了吧?」
這番話一出,二人便聽了出來、她已知曉那場夜襲事件。
「幸會,風小姐。」
范榑遂也同時向她作揖回了禮。
「嗯?」
見到風聽雨與風家眾人看這兩個道長的眼神,衛塵風也隱約察覺出了什麼。
「久聞二位道長名號,今日終於有幸得見。」
風聽雨繼續笑道,「我即刻命家丁們在館內設下薄宴,為二位道長接風,二位道長,請一定賞臉。」
既已知曉夜襲事件,那麼有些更多疑問,當然可以理解。
范榑二人對視一道後,便沒有客氣,點頭應了下來。
……
醫館二樓的小廳內,四人匯聚在此。
此處布局與風荷鹿莊的會客廳、大堂等地相似,都是家徽旁擺有鹿角,明示風家的主要產業。
風聽雨坐在主座,階下左右兩邊是各有兩桌,衛塵風獨坐一邊,范榑二人則坐另一邊。
雙方眼前皆已上了菜餚,不由分說自是「全鹿宴」。
而正巧的是,范榑並不飲酒,風衛二人也不打算飲酒,家丁們給他們端上來的便盡數替換為了茶。
茶菜上齊,開始談及正事前,先是范榑二人與衛塵風的敘舊。
衛塵風先說了,自從分別二人後,他便不再往北尋找天門山,而是持續在炎國境內走動。早知江國公主失蹤的他,進了炎國才知道、炎國更關心的是王子禹的下落,便開始在這方面搜集情報與努力。
至今依然沒什麼消息,不過這倒是與師兄弟二人下山的目的撞巧了。
隨後,他便折返向南,正打算去江都時,就在淵啟交界的泠川關偶遇了商隊,於是便加入了進來。
范榑二人則說了他們從進炎都到回山、從過俞嶺關到入住風荷鹿莊,一路上發生的一切。
瑤光樓與郤家的真實面目,此刻在四人面前,都已不是秘密了。
終於說到夜襲事件,便輪到風聽雨發問了,得知了許多那晚的細節後,風聽雨也在茶餘飯間,嚴肅的思索起了對策。
在這一點上,她的冷靜比起其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了這一切,風聽雨並未對張若卿或是郤達有所掛念,興許也是太熟悉了的緣故。
而令師兄弟出乎意料的是,她最關心的,居然是那個將他二人引去風家、卻又沒對風家做出什麼事,事後又神龍不見尾消失了的「羅沉」。
此人究竟是何許人物、有何目的,令得范榑風衛四人皆是百思不解…
沉重的話題聊完,眾人又開始聊起了些輕鬆的。
照如上回般,衛塵風居然毫不避諱,再次提起了想要欲入天門山之事,此話一出,引得是堂上三人皆歡笑起來。
作為師兄的榑景明於是只得說,眼下他們已經出師,且有事在身,短時日內不會回去。
況且,欲入道門,光有仙緣,尚且不夠,還需一顆道心。
如今的他衛塵風僅憑一腔熱血,便還要去做許多事,這明顯是尚未脫身俗世、還未做好準備的樣子。就如同師弟范遠,就因為太過掛懷山下事,太想下來「行俠仗義」,便也被師父送了出來、教他「另途悟道」一般。
衛塵風認真聽取了榑道長所言,遂是,也表示不再記掛入門一事了。
看來如今的他,正是目前范遠所嚮往的狀態,是仍打算繼續行俠仗義,仍記掛著這片俗世凡塵的…
巧合的兩人也都發現,自己似乎都在想著成為對方。
值此,范榑也終於完成了他們要找到風小姐及商隊的目的,便是將此事完整的告知。
風書雪不希望妹妹回家,他預料二叔定會在家中做好許多準備、百般阻撓妹妹正式繼任莊主,並希望以臣服的姿態示向郤家。
然而,風聽雨聽罷整件事,卻是不顧勸阻,堅定了要回家的信念!
衛塵風自是表示繼續陪同,榑景明眼見勸不動,師弟又被衛兄帶動、也想著跟回去,便也只得陪同一道了。
於是,二人便在醫館下榻、加入了商隊,預計明日啟程、便原路返迴風於邑去。
至於尋找王子禹與公主姜元夕、以及探親之事,則都得往後稍了…
只可惜,此地乃是新梁,事態或將正如羅沉與衛塵風所皆預料到過的一般,不會如此順利,定有兇險來臨…
……
入夜,子時。
風家醫館,此刻已經閉門謝客,所有風家或外來人員皆已上榻入睡,整間小樓里,只隱約有幾道細微起伏的鼾聲而已。
然而,就在這時:
隔著正門的門縫,一道淡紫夾雜著嫣紅色的煙氣飄了進來!在透過窗紙的月光的映照下,只見開始瀰漫在了醫館內。
很快,所有鼾聲皆逐漸消停了下來。
飄蕩在空中的紫紅煙氣,居然在連各式蚊蛾飛蟲接觸到時,都立時停止了振翅、由空中跌下,墜落在地!
煙氣濃郁,很快便要填充滿整間醫館…
不久後,風聽雨房間內:
「嗯…嗯?!」
只見風聽雨忽地由床榻上驚坐了起來,連連眨著那雙大眼。
房內沒有點燈,她卻可以輕鬆地看見,此時此刻,衛塵風、范道長、榑道長三人皆已匯聚在了她房內,各皆蹲伏著身子、有紗巾捂著口鼻。
衛塵風手裡舉著一枝剛剛點燃、不知什麼材質的煙棒,算是唯一的光點。
煙棒有些怪異的氣味,自己似乎正是被這給熏醒的。
「呼。」
見風小姐醒來,衛塵風隨即吹熄煙棒、甩了甩收回衣內,隨即細聲說道,「風小姐,又有夜襲來了。有人在醫館外往裡邊放迷香,眼下,館內該是除了我們四個外,皆已被迷暈了。」
「什麼?!」
風聽雨聞罷驚怒,抄起床頭柜上的刀便要起身,立時便被三人勸了住。
「只是迷暈,眼下暫無人闖進來,小姐切莫輕動。」
衛塵風眼神嚴肅道,「若現在去叫醒其他人,定會打草驚蛇,埋伏在外邊隨時準備進來的人也就撤了。此地是新梁,出了醫館門便無從追起了。我以為,我們就此假裝中招,反埋伏他們一手,引得他們進來後,殺將乾淨,才是上策!——」
范榑二人雖難以同意那個「殺」字,但卻也只得附和的點了點頭。
「好…明白。」
風聽雨隨即平復下了呼吸,還是抓起了自己的佩刀,緩緩在三人簇擁下起了身、細聲冷靜的應道,「那咱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