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批同等裝束的人外,驛站內還有其他客人。各自裝扮皆是些尋常路人,偶爾有些個帶書、帶兵器的,不過也都坐不到一塊。
這群人談笑的內容被外人們聽到,言語間,他們的身份也在此時暴露了。
於是,便見有一挑夫從夥伴隊伍里起身,走上前去,靠近了他們,神情疑惑的主動搭話問道:
「誒,你們…是風家的商隊嗎?」
「…是啊。」
眾人見狀皆停下交談,當中那位小姐則是回話道,「有何見教?」
「啊,那…你們怎還在這笑得出來的?」
挑夫臉色大驚,「難道…你們沒聽說嗎?」
風聽雨疑惑:「聽說什麼?」
「風荷鹿莊前幾天,遭到了夜襲呀!」
挑夫說道,「死了好幾十個人,連莊主和夫人都死了!據說,不知是哪裡的仇家,是去搶他們一件什麼寶物…」
「匹夫,你胡說什麼?!」
「這裡這麼多人還敢胡言亂語,找死嗎?!」
「等等!」
幾個家丁一聽當即怒了,紛紛拍桌而起,有的甚至還拔了刀,嚇得挑夫是立刻轉身要跑,然而,卻是皆被風聽雨厲聲叫住了。
隨後,只見風聽雨已是笑靨不再,僅是緩緩起身、走向了挑夫身邊去。
「…這位,大哥。」
風聽雨神情沉重的問道,「這個消息,你…從何處聽來的?」
「當、當然是北邊來的了!」
挑夫緊張無比的應道,「我們這些在邊關做苦力活的,無非是常聽到你們這樣的來往商旅交流,能胡說出什麼?我…我一個漢子,孤家寡人的,哪敢招惹你們?胡說哪有什麼好處…」
「明白了。」
風聽雨點頭應道,「多謝…這位大哥,告知這一重要情報,很抱歉驚擾大哥,我…代表他們,給您賠個不是。」
說罷,風聽雨轉回身去,轉望一陣後,找到一個酒壺,走過去倒上了一爵酒,便要拿過給那挑夫去。
「不、不用了。」
然那挑夫卻是被這伙佩刀的商隊驚到,不敢接酒,只是揮揮手推辭、便迅速遠離了。
見他遠離了後,風聽雨沉默片刻,便自己將酒一飲而盡。
這短暫的一幕,不僅驚到了這一個挑夫,更是令周圍所有風家家丁們皆閉口噤聲,連帶著將這間驛站的氣氛都壓了下去,轉瞬,驛站大廳里便已是鴉雀無聲、平靜得有些怪異了起來。
「小姐…」
「小姐,你不會真信了吧?他這也只是道聽途說…」
過了陣,家丁們終於按捺不住,紛紛湊過去詢問。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風聽雨嚴肅道,「爹娘與大哥早已叮囑過,這天遲早要來,每次外出走商都要我等做好準備,現在…也該是面對的時候了。」
「可…如果不是呢?」
「面對?那要咋面對,我們現在該咋辦?」
「不可能是真的吧…」
眾家丁嘈雜喧譁著,各自也已慌了神,各自那擔憂的狀態甚至都還不如風聽雨一個小姑娘鎮定。
「說實話,諸位,我也擔憂。」
風聽雨說著便回到了原位,在桌前盤膝坐了下來,「若情況屬實,那…家裡現在一定已經是二叔在管事了,而二叔…大哥他是爭不過的。他們知道我們在外,在我們回去前,定會有所準備,可我們…」
「說實話,我已經在猶豫…還要不要回去了,可確實又還不能完全確定…」
連小姐都表現出了遲疑不決,眾家丁們是更加茫然無措了。
然而,就在這時:
「這位,便是淵國風於邑風家小姐,風聽雨吧!」
角落處傳來了道明朗男子話語聲,眾人轉眼望去,只見是個穿著灰布衫、腰挎長劍,披髮及肩,面孔白淨俊俏、眉眼英武,看著二十出頭左右的青年男子,正邊飲著茶,邊向商隊這邊問的話。
開口已知風家小姐真名,舉手投足間也非尋常挑夫莽漢可比,加上那杆腰間長劍,一看便知也非是一般人。
風聽雨應聲轉頭去,打量了片刻,遂應道:「敢問閣下是…」
「在下姓名,不敢先報。」
男子應聲起身,走向了風家商隊這邊來,卻在靠近風聽雨幾步開外時便被攔了住,於是繼續說道:「既如此,在下就開門見山了。在下愚勇,空有一腔熱血,滿懷俠義抱負,眼下,想加入貴隊,作為商隊護衛。不取分毫金銀,只求能包食宿即可。」
「什麼?」
風聽雨聞罷驚疑,「你…是墨家子弟嗎?不對,不像,可你又…」
「為何不敢報姓名?」
攔著他的其中一個家丁轉頭問道,「難道你是什麼名人嗎?」
「算吧,也…不算。」
男子搖搖頭道,「我是否報上姓名,就看小姐,是否同意我做護衛了。畢竟…若是不同意,我也沒必要說了,對吧?」
「你這話說的…」
「小姐,這…」
眾家丁們一時也被他這話說懵了,紛紛又只得看向小姐去。然而,風聽雨自己卻是更加拿不定主意…
適才才剛聽到風家出了如此大事的消息,眼下的她正心亂如麻,又該如何決斷此事呢?
「對了,我可以替適才那位挑夫兄弟作證。」
男子見商隊眾人都在猶豫、便繼續說道,「我江湖上的朋友告訴我,瑤光樓的總店東『張若卿』,前幾日可是去了風於邑。瑤光樓的總店…在奄城吧,張老闆她去風於邑做什麼呢?」
這段話一出,一眾風家人登時都繃緊了眉頭,聽懂了他的意思。
「風家商隊,接下來如要迴風荷鹿莊的話…」
男子繼續道,「走最快的路,難免…要經過新梁和奄城吧,這兩座城可是淵國最大的城,三教九流、人來人往匯聚,難道…風家從此過,不需要多一個護衛嗎?」
「好,我明白了。」
說到這裡,風聽雨終於明白、隨即點頭應道,「多謝這位朋友熱忱相助,歡迎你加入我們商隊,相信有你的幫助,我們度過接下來的難關,一定可以安然無恙!不過,還想請問朋友…什麼名諱,哪裡人士?」
「小姐!」
「小姐,真的…」
眾家丁們尚在驚訝著時,男子已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好,多謝風小姐。」
男子作揖答曰,「在下未國人士,姓衛,名塵風。」
……
未久片刻,風家商隊吃飽喝足、便啟程上路,走官道往北去了。使長劍、白俊英武的衛塵風也跟在了隊中。
大批人離去,驛站也稍顯安靜了下來。
「哎喲,真是嚇煞我也。」
在此期間,離開去忙完了一單活、累得滿頭大汗的挑夫回到了驛站來,眼見風家商隊已走,不免長舒了口氣。
「你小子,下次學會了吧。」
櫃檯後的驛站老闆隨即打趣道,「禍從口出!出門在外,可別亂說話呀,這種事,等他們自己打聽到不就完了?哪有你這樣,自己去找他們說的,嘿…」
「我哪知道嘛。」
挑夫接過老闆遞來的茶,急迫的吹了口,便輕抿起來、遂又說道,「早知道他們這樣不好說話,我也不去湊熱鬧了。」
「你直說這種事,誰會好說話咯。」
老闆接著道,「想當年吶,王畿的薛家被滅,風家那得怕成啥樣啊?這麼些年,不就提心弔膽的過著,生怕也有這天的到來麼?」
挑夫疑惑:「薛家?」
老闆答曰:「對啊,你不知道嗎?以前可是還有個家族,同樣是做醫藥的,比風家大得多!卻是說沒就沒啊…」
許是這小子有些年輕,讀書也少,這等在淵國境內算不上光彩的事、也很少記載流傳,便沒怎麼聽說過。
於是,便見老闆開始給他介紹起了關於這個「薛家」的故事來。
從幾百年前起家,到一個個發生在戰亂年代、流傳於青史里的,關於薛家醫生的傳奇故事。
挑夫聽得津津有味,飲那清茶也彷似甜了幾許。
然而,與此同時:
同在驛站大堂內,又是一道角落處,卻見有位女子似乎也在隔得遙遠、靜靜地認真聆聽著,細眉微蹙,不肯放過一個細節。
直到老闆講了許久,挑夫也休息得差不多、眼見似乎是來活了,便打算告別老闆,過去掙些飯錢了之時…
女子站起了身,緩步走向了櫃檯去。
堂內暫無他人,這女子徑直走來,老闆見了不免也放眼望了去。不自覺間,上下打量起她的裝扮形態,卻是也覺少見。
這女子同樣是高有七尺,比適才的風家小姐要稍高些。
一身淡青色絲製的織羽長裙、系有飄帶,看著便十分珍貴。頭頂系髻扎簪,眉細唇薄,清香氤氳,頗有幾番大家閨秀的姿色。
然舉手投足間,卻又頗為自在,不像是什麼禮教名閨,更看不出是哪家女子。
最奇怪的是,腰帶處竟插有一桿長約三四尺、深青色的樹枝,不知是作何用處、有何意義。
「老闆。」
女子緩步來到櫃檯前、果然是要找他,然這一開口,卻也更是副悅耳靈聲、令人舒心,「你剛才說的…王畿薛家的故事,還有嗎?我…還想知道更多。」
「啊?」
老闆注視了一陣才從中驚醒,想起她的話、隨即答道,「小姐是哪裡人士?看著年紀不大,怎會關心這些陳年往事呢?啊…這種事,在淵國可不能亂說的,畢竟當年也是我們淵軍…嘖,你懂吧?」
「噢,好吧。」
就連這剎那間流露出的半分失望,竟也是令人望而生憐,「我不是哪國人,我是『玄闕宗』弟子,就是…一個修仙的門派,老闆應該沒有聽說過吧?」
「修仙…難怪。」
老闆頓時恍然,「修仙門派我知道,不過也比較少見,據說都是道家的比較多,你這個…沒聽說過。」
「嗯…不奇怪。」
女子繼續道,「那…薛家的故事,老闆不肯說,那便罷了。老闆常年在此經營、如果見識廣博的話,我還想向老闆打聽一個人。」
老闆疑惑:「誰啊?」
「我的師叔。」
女子道,「我此次離開宗門,就是奉我師父之命,來找他的,他…」
「停停停…」
老闆當即叫住她說道,「小姐,我連你們宗門都沒聽說過,怎可能聽過你師叔是何方神聖呢?」
「這個不一定呀。」
女子答曰,「我師叔三十多年前就還俗了,之後應是一直在大黎生活的,早已不是修仙弟子,老闆說不定聽過呢。」
「好吧。」
老闆無奈道,「那你說吧,你師叔叫啥名字?」
「我師叔…道號『元沉子』。」
女子微笑說道,「這是根據他入門前的俗名取的,他俗名『羅沉』,還俗後…該是也一直用的這個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