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抿了一口酒,帶著一絲不解道:「天鉞?那是什麼東西?」
「可不是東西,是紫微斗數中的六吉星之一。」牛志頗有些興奮道:「十月出生,今年年滿十七,就有可能是天鉞。」
秦逍笑道:「你還懂紫微斗數?聽著挺了不得,那又是什麼東西?」
「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牛志也笑道:「堂叔說那紫微斗數是帝王命格,天上有紫薇星,那就是聖人的命格,聖人自然有輔星相助,這六吉星就是六顆輔星,天鉞是其中之一,若有天鉞輔佐,便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秦逍眨了眨眼睛,奇道:「你是說,朝廷要在西陵找尋天鉞?」
「戶曹在清點戶冊,想來那天鉞就在西陵甚至是龜城。」牛志遺憾道:「可惜咱們兩都不是,若真的是天鉞,榮華富貴那可享之不盡了。」
秦逍呵呵笑道:「神神叨叨的玩意,你還真相信?」
「頭兒,話可不能這樣說,朝廷都在找,那自然不會有假。」牛志道:「堂叔還猜測,朝廷不可能無緣無故找到西陵,很可能是御天台算出來的。」
秦逍聽到「御天台」三字,立時想到昨日那斗笠人提及過,立刻問道:「御天台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牛志道:「不過聽我堂叔的意思,那是很厲害的地方,據說御天台有位大天師,能看透天機,觀測天象,能知過去未來,而且那大天師深得聖人的信任,天鉞出現在西陵,應該就是那位大天師算出來的。」
秦逍「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你可知道北院是什麼地方?」
「北院?」牛志搖搖頭,茫然道:「不知道。」
秦逍有些失望,但想到御天台既然是京都的衙門,那北院應該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地方,自己只不過是西陵一個小小的獄卒,就算知道北院是什麼地方,那也沒有什麼意義。
「頭兒,昨晚那老乞丐又在叫喚,說是沒酒了。」牛志提醒道:「他帳上還沒添銀子。」
早些時候,甲字監內的帳本是由秦逍自己來記帳,後來調了牛志過來,這小子識文斷字,秦逍就讓他管著記帳,但凡監牢內誰帳上沒了銀子,便要稟報過來。
「我知道。」秦逍在班房角落拿了一小壇酒,這是一斤裝,監牢內需要比較多的物資,秦逍都會儲存一些,隨時可以用上,「我給他送一壇過去,銀子這兩天就能添上。對了,把溫不道那份押解令給我。」
牛志忙找到押解令遞過來,秦逍掃了一眼,揣入懷中。
進了監牢內,直接來到老乞丐的囚室前,見到老乞丐還躺在床上,咳嗽一聲,撕開酒罈上的酒布,一股酒香味頓時彌散開去。
老乞丐赫然坐起身,瞧見秦逍拖著小酒罈站在外面,立馬跳下床湊近過來,笑眯眯道:「好小子,好小子。」伸手過來拿酒,秦逍卻是拿開,低聲道:「沈大爺,你說今晚土地廟可以拿到銀子,沒有開玩笑吧?」
老乞丐拉下臉,道:「行走江湖,言出如山,你還不相信?」
「那可說好了,到時候取了一百兩銀子,二十兩銀子是我的跑腿費,可不能出爾反爾。」秦逍將小酒罈遞過去,老乞丐雙手接過,仰首灌了一大口,用滿是污漬的衣袖擦拭了一下嘴角,一副極其享受的樣子,笑道:「沈大爺說話就沒有不算數的,二十兩銀子歸你,剩下的就是我的酒錢。」左右看了看,湊近低聲道:「你可記住了,那人要問起,你一定要說是沈藥師讓你過去的,否則他可不會給你銀子。」
秦逍點頭笑道:「放心,只要你沒開玩笑,我知道該怎麼做。」上下打量老乞丐幾眼,這老傢伙一身囚衣都能擠出漿水來,實在難以想像會有人欠他一百兩銀子。
不過這老傢伙還有些日子才能出去,若今晚拿不到銀子,眼前這壇酒就是他最後的享受,回來再好好收拾他。
離開老乞丐的囚室,秦逍逕自來到賭神溫不道囚室前,見到溫不道正就著燈火靠在床上看書,那本正是自己昨天送來的【玉團芳】,秦逍打開門進了去,溫不道聽到聲音,順手拉過毯子,蓋住了下身,將書收起,坐起身笑道:「昨兒教你的手藝如何?」
秦逍走到床邊坐下,也是笑道:「賭神叔的賭技精湛,隨便一招都能讓我受益無窮。」瞥見放在角落的那本書,問道:「賭神叔,那本書如何?」
「還行。」溫不道面不改色:「來,讓我看看你昨天練的那招如何。」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骰子。
秦逍猶豫了一下,終是道:「賭神叔,我有樁事情一直沒和你說,如今也不能再瞞著你了。」
「哦?」溫不道見秦逍神色有些凝重,收起笑容:「怎麼了?」
秦逍看著溫不道,輕聲道:「刑曹前幾天就送來了調令,要將你押送前往奉甘府,三月初八也就是大後天便要啟程。」
「押送奉甘府?」溫不道一怔,眉頭鎖起:「案子有了變故?」
秦逍微微點頭:「應該是吧,不過我只管著甲字監,不好打聽案子,到底出了什麼變故,我也不大清楚。」
溫不道盯著秦逍眼睛,猛地哈哈大笑起來,抬手指著秦逍道:「你這小子,說謊眼睛都不眨,我都差點相信了。」
「賭神叔不信?」
「這案子已經定了,都判了我入監一年。」溫不道笑道:「哪有入監之後,又開始再起波瀾?退一步說,就算案子真的起了變故,這邊有刑曹可以重審,又何需前往奉甘府?」擺手笑道:「可莫說這樣的笑話,我都被你嚇了一跳。」
秦逍嘆道:「賭神叔,我沒有開玩笑。」從懷中取了押解令遞過去。
溫不道笑容頓止,伸手接過,細細看了看,沉默片刻,才將押解令遞還秦逍,問道:「這事兒樂山知不知道?」
「還有件事,本不該多嘴,不過!」秦逍猶豫了一下,才道:「賭神叔,據我所知,金鉤賭坊換了許多人,特別是你的許多親信,都已經被趕出了賭坊。」
溫不道身體一震,猛地伸手揪住秦逍衣領,厲聲道:「你胡說什麼?」
秦逍只是苦笑,沒有說話。
溫不道鬆開手,輕輕撫平秦逍衣領,這才起身走到桌邊的椅子上坐下,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才問道:「多久了?」
秦逍有些不明白,溫不道淡淡笑道:「他將我的人都驅逐出賭坊,自然就沒想過讓我出去,我在監牢之內的花銷,他當然不會給你。」斜睨了秦逍一眼:「從什麼時候開始,花銷都是你墊付的?」
秦逍心想溫不道平日裡看上去雖然有些不正經,但遇事卻是冷靜異常。
知道自己的親信被喬樂山趕出賭坊,他立馬就能猜到背後的一切,這份精明,也難怪能在龜城占有一席之地。
「從你進入甲字監的第一天開始,這邊就沒有拿過他一文銅錢。」秦逍不再隱瞞:「他也沒有過來探視過你。」
「所以甲字監禁止家眷探望的規矩,只是你寬慰我的法子?」溫不道嘆了口氣:「你為何要如此待我?」
秦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賭神叔,刑曹發令要將你押送去奉甘府,應該是要重審此案,你要早做準備,若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我如力所能及,自當竭盡全力。」
「好孩子。」溫不道微微一笑,道:「這半年讓你破費許多,你且記著,我會十倍償還給你。」想了一下,才道:「有件事兒,你要如實告訴我,不要隱瞞。」
「你說。」
「我那婆娘是否也一直沒有前來探視?」溫不道盯著秦逍眼睛問道。
秦逍猶豫了一下,終是點點頭。
「好孩子,你幫我辦件事兒。」溫不道思索了一下才道:「你給我一副筆墨,我要寫一封信,若是方便,你幫我悄悄送給我夫人!」想到什麼,搖搖頭道:「罷了,從監牢帶書信出去,定會牽累於你。」
秦逍道:「賭神叔,如果可以口傳的話,你告訴我要帶什麼話,我找機會去告訴她。」
溫不道神色凝重,沒有說話,沉吟片刻,卻是淡淡笑道:「既然已經決定要重審,我身陷囹圄,也無力改變。秦逍,你先去忙吧,我自己想想該如何應對。」
秦逍心裡明白,溫不道不和自己多說,無非是擔心案子會牽累到自己身上。
他其實倒並不害怕事情會牽累自己,只是擔心自己若是太過涉及案子,很可能會牽累到韓都尉。
甄侯府陷害孟子墨不成,但兩邊的矛盾也愈加嚴峻,甄侯府對韓雨農更是虎視眈眈,如果因為自己而給了甄侯府對付韓雨農的把柄,秦逍那是萬難原諒自己。
溫不道雖然看似鎮定,但秦逍心知他現在心情定然是十分痛苦。
他一直將喬樂山當做生死弟兄,入監之時,將金鉤賭坊交給喬樂山打理,本以為後顧無憂。
但秦逍所言,自然能讓他立刻猜到,此案背後,喬樂山定然是動了手腳。
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背叛,溫不道內心又如何能夠平靜?
「賭神叔,你是不是在擔心你夫人?」秦逍見溫不道臉色有些不好,輕聲問道。
溫不道看了秦逍一眼,見他一臉關切,溫和一笑,微微點頭:「她一介女流,性情賢惠,喬樂山既然這樣待我,她的日子自然也不好過,我只擔心!」輕嘆了一聲。
秦逍想了一下,才低聲道:「賭神叔,你若實在不放心,告訴我你家的住處,我去看看她現在過得怎樣,如有機會,我將你的處境也告訴她。」
溫不道顯出歡喜之色,立刻上前握住秦逍的手,低聲道:「好孩子,這可勞煩你了。你幫我去瞧她一眼,但什麼都不要說,只要她一切安好,我心中也就踏實了。」
秦逍點頭道:「賭神叔放心,下了差,我就過去。」
溫不道當下告知了住處,猶豫一下,才輕聲道:「這次案子重審,十分蹊蹺。我如果我是說萬一,我萬一有個什麼不測,你去找一個人,雞鳴街有家棺材鋪,你見到棺材鋪的掌柜,將這個交給他就好。」說話間,從懷裡取出一顆骰子遞過來。
這骰子比尋常的骰子大一些,黑色木料所制。
秦逍有些奇怪,想不到溫不道隨身還攜帶著一顆骰子,不過他既然被稱為賭神,身上帶顆骰子倒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但古怪的是,這粒骰子每一面都是刻著三點,顯然不一般。
「賭神叔?」
「不用多問。」溫不道肅然道:「若是一切平安無事,這顆骰子就算是送給你的禮物,若是我有不測,你再按照我說的去找他。」
秦逍搖頭道:「賭神叔,你放心,你絕不會有什麼事。」
溫不道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輕拍了秦逍肩頭,卻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