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後,司野終於明白在剛入酆都時看見的那盞明火的用途了。
剛入酆都時,他們是跟著暗火那盞一路入城,現下,他們想要離開冥界就要重新返回酆都城的城門,一路跟著明火走就可以了。如果對於魂靈來說,那盞明火就是一路引領去輪迴的光。
鬼市的一場虛驚,並沒讓司野心有餘悸,用程斬的話說就是,你這個人哪怕被死神的刀抵著了,腦子裡想著的還是晚上吃點什麼好吃的。
司野說,我這個人是活得灑脫,只著眼前,想那麼多沒用。
程斬重新詮釋了他的話:那就是得過且過。
司野笑說,如果能活到自己自在又不麻煩別人,那得過且過就是生活的大智慧。
這跟程斬完全是兩種生活態度,他向來秉承的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宗旨,但同時他也不會批判司野的生活態度。可開玩笑的成分總是有的,「對,你沒麻煩別人,麻煩我了。」
司野可認真了,「你不是說你不是別人嗎。」
臨回酆都城門之前司野提了個請求,想去看看輪迴的地方。「都說石頭娘娘化六道,這六道長啥樣我還挺想飽飽眼福的。」
能把這話說的隨意又囂張的人就只有司野了,而能讓他這麼隨意囂張的人也就只有程斬了。自六道形成之後,怕是去六道溜達又不是因為輪迴的沒幾人吧。
六道設在還魂崖,就是之前阿城逃走的地方。
還魂崖地勢高,建在群山之巔,山勢挺險要,帶路的陰差跟他倆說,這裡是整個冥界海拔最高的地方了,也是整個冥界最安靜的地方。
最安靜的地方?
司野不大理解,不是輪迴之地嗎,不該是熙熙攘攘的嗎?
陰差搖頭,「但凡來輪迴的魂魄都不能太吵鬧,就像是阿城那樣大吵大鬧的已經好久沒出現過了。」
問及阿城現在的情況,這陰差倒是對答如流。
說阿城要等的那位魂魄已經凝結,正在十殿閻王那審呢。那個阿城是個痴心種,就陪著那魂魄一殿一殿的過,還說不管阿娟到了哪層地獄他都跟著,不能代罰的話他就坐在地獄池旁等著,給阿娟鼓勁。
聞言司野詫異,「沒必要這麼寸步不離吧,到時候阿娟受刑的時候弄得血肉模糊的也不想被人看到吧,尤其還是心愛的男人。」
「這……」陰差遲疑,「可能阿城沒想到吧……感覺他挺直的。」
司野感覺這位陰差小哥也挺直的,真是有什麼說什麼。跟程斬小聲說,「沒想到阿娟那邊的進度還挺快,咱們還沒回去呢。」
程斬笑,「是你能逛。」
「好不容易來一回呢。」司野不以為恥。
進了還魂崖的地界兒果然安靜,倒不是死一般的寧靜,反倒是鳥語花香的,而且周遭流竄的空氣也是溫暖,著實恬靜。這跟司野想像中的場景完全不一樣,在他認為這裡應該是熙熙攘攘而又陰暗得很。
倒是不遠處的橋是在司野的現象中的。
還魂崖是各個魂魄前往各個道所之地,傳聞中就是有座橋,孟婆就在那橋上給過路的魂靈一碗孟婆湯,魂靈喝了孟婆湯便會忘了前塵往事,然後輪迴。
那座橋的確存在,橋上蹲有四隻像是神獸的東西,分別坐落兩邊。程斬跟司野說那是護橋神獸,護著的那座橋就是金銀橋。
大名鼎鼎的金銀橋,穿過橋就是前往六道了。
可橋邊不見孟婆,也不見傳聞中的茶水鋪子。距離橋邊數百米的地方倒是有間茶寮,雕樑畫棟古色古香的,牌匾上就有一個字,是纂體的茶字。
有幽幽的古琴聲悠揚而出,仔細聞著,還有蘭花般清淡的茶香。
金銀橋上靜悄悄。
這倒是讓司野挺詫異的,陰差小哥解釋說,今天是休息日。
司野差點驚掉下巴,輪迴還有休息日呢?
陰差說,「孟婆覺得自己年齡大了,天天工作吃不消,所以跟上頭申請要求有休假。上頭覺得孟婆也是勞苦功高,自打有了六道孟婆就在這工作了,所以乾脆了批了孟婆的雙休日。」
司野嘆為觀止了,又道,「孟婆的上級領導不錯啊,挺人性的。」
陰差瞥了他一眼,沒吱聲。
倒是程斬告訴了他,「孟婆的上級領導就是后土。」
司野一愣。
「準確說,孟婆是被后土給拐來的。」程斬道。
司野又是一愣,拐?
帶路的陰差倒是挺感興趣的,秒變吃瓜群眾,程斬見狀好笑說,「你們內部的還不知道啊?」
陰差實在,「像是我們來這當差年頭都不長,孟婆的情況我們也不敢打聽啊。」
司野攛掇程斬趕緊說,他也是感興趣得很。程斬還挺假裝,連連擺手的,不行不行,背後說人閒話不好。
那陰差也是有急才,竟勸說程斬,「我們多知道點孟婆的事也正好當了解她了,這樣的話也方便我們日後關心她老人家不是?」
司野挺好奇問他,「你說你當差年頭不長,不長是什麼概念?」
陰差粗略算了算,「也就……五六百年吧。」
司野語塞。
五六百年……不長。
程斬倒是覺得真心不長,一點頭,「也確實沒多少年頭。」
對啊對啊,這可就給了陰差台階下了,連連說,孟婆她老人家平時也不大愛吱聲,我們想關心她都無從下手。
這就明擺著想聽孟婆的八卦。
其實吧,孟婆的事也不算是八卦,至少程斬從他那個年代過來,關於這件事都不是什麼秘密。
提到孟婆就不得不再說起后土。
話說后土沒化六道之前是大巫中最清心寡欲的一個,每天以采仙草、收集天河露水為樂,除了有能與神明溝通的本事外,她也練得一手好丹藥,據傳,當時神族的不少神明都喜歡她煉製的丹藥,尤其是煥發容顏之類的美容丹藥。
后土與巫山神女平日交好,巫山神女擅布雲降雨,所以巫山之上長年滋潤雨露,鮮花葯草長得極好,也是后土經常採集原料的地方。後來巫族出事,后土不願為伍,心灰意冷之下決定化六道拯救蒼生,給巫族渡劫,巫山神女得知後為時已晚,后土已經做了決定。
可后土她吧……
「可能也是怕孤獨,畢竟冥界這個地界對她來講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以前的冥界瘴氣和陰氣極重,所以她還是挺膽怯。」程斬說到這兒又看了一眼陰差,想了想又補了句,「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總之,后土開始忽悠神女了。
說冥界將會是一片淨土,是魂靈之家,也是魂魄最後一片的安全地,如今天下動盪,但凡神山都將不復存在,倒不如跟她到冥界躲一躲。
當時巫山確實已經生靈塗炭,神女為了保護神山也是精力耗盡,所以后土算是抓到了極佳的時機說服了神女。最初神女在冥界只是為了避難,而后土就一心搞事業,將六道都盡數打通,這期間神女也幫了不少忙,像是金銀橋就是神女按照巫山神橋的樣式設計的,而那四隻護橋神獸也來自巫山的吉祥物。
一晃就過去了挺長時間,神女決定離開冥界重回巫山,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世間再無巫山,她所見到的山林川原都屬於人族了,不再是神山的模樣,也不再有神族的影子。
后土就又開始給神女做思想工作,要她再回冥界待上一段時間。等再回冥界,后土勸說她得做事才能讓時間過得快一些,說六道初成,一些魂魄未必能遵守規矩,萬一有了私念本該去畜生道非得往神道里跳怎麼辦?那六道豈不大亂?
所以必須的有個負責人看著才行,能讓后土信任的人就只有神女,首當其衝啊。
神女最初並不想,她只是心心念念重回神族的領域,后土說你看我化的六道中其中一個就是神道,只要有神道在,神族終究會重新出現,可現在如果神道被不懂規矩的魂靈肆意去跳,那神族的血液就亂了。
神女一想也對,各道都有各道的入坑標準,哪能瞎跳呢,到最後地獄的惡鬼成了人,魔成了神,豈不是天下都能覆滅嗎。
她同意做六道的負責人,幫著后土守著還魂崖。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那些前來輪迴的魂魄哪怕是被判了道也會不服氣,來到還魂崖後就會想盡各種辦法跳到自己想入的道中,要麼就是幾個魂魄一併往一個道里跳的,美其名曰說這是上輩子約好的事,做兄弟的就要有前世也有來生的。
聽到這兒司野不解,「不是都說做兄弟的有今生沒來世嗎?」
「那是現在。」程斬說,「還沒有忘憂茶的時候,魂魄在輪迴之前都會記得前世發生的事。」
也是還魂崖最動盪的時期,那時候的還魂崖據說是整個冥界裡戒備最森嚴、陰差當值最多的地方。後來神女一看著實不行啊,乾脆使出了自己在巫山上的看家本領,布雲降雨,將冥界之水化為雨澤,先是滋養金銀橋,形成了忘川之河,而後又利用忘川的水與陰山的花蕊熬製忘憂茶。
這茶色濃似湯,又被不少過往的魂魄誤以為是湯,其味或苦或甜會因為魂魄生前記憶皆為不同,但只要喝下去就能抹去前世的全部記憶,能讓魂魄安生輪迴。
忘憂茶的茶方來自神族,真實茶名叫摩婆娑茶,時間一長這個名字漸漸就成了簡易諧音梗,更因為茶湯濃厚,就成了孟婆湯,而神女也成了眾人口中的那個會熬製孟婆湯的孟婆。
有了孟婆湯,還魂崖上總算有秩序了,漸漸地一切運轉正常,六道有條不紊地運作。
可神女越來越失望。
因為來輪迴的魂魄里沒有能入神道的,能入進人道已屬不易了。神女方覺自己被后土給套路了,能入神道的,要麼本身就是神族,要麼就是擁有極大福報的人。前者出現在冥界不可能,神死亡都入虛空,而後者,想要等到有大福報的人不知道猴年馬月,所以神道基本上算是擺設。
時間一長神女就生后土的氣了,不願跟后土說話,后土也知自己理虧,所以乾脆將自己化作塊石頭表示沉默。
提到了石頭,陰差一下想到了傳聞中的一件事,「都說之前橋頭是立著塊三生石的,後來三生石就沒了……」說到這兒竟汗津津的,「那塊石頭不會就是……」
剩下的話陰差沒說,程斬只是笑笑表示不知,可司野從程斬的笑容里能感覺出一個信息來:所謂三生石就是后土。
好吧。
原來后土和孟婆之前有如此愛恨情仇的緣分呢。
不過司野覺得,這后土之前的口才相當可以啊,有做老闆的潛質,竟能忽悠一個神女來冥界為她開拓疆土的。司野感嘆,「所以這孟婆的年齡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她是神女,算是現存的神族了,當然不會讓她死,而且她也不想死吧。」程斬說。
正說著,就聽從茶寮里傳出一聲音來——
「今天又不是輪迴日,誰在外面喋喋不休的?」
嗓音聽著年輕悅耳,還有點清心寡欲的冷淡。
司野一怔。
陰差倒是一激靈反應了過來,趕忙說,「是孟婆,進去打個招呼吧,你們想看六道得經她老人家同意的。」
老……人家嗎?
所住的房子倒是真老,那木質結構、那用料的可不是現代能建出來的。茶寮不大,前後兩室,入門能見幾株開得正旺的彼岸花,入室就有茶香。
茶香四溢,像是跟這屋子裡的氣息融合得剛好。
古琴聲聲,沒因他倆的進入而中斷。
有一女子在彈琴,低垂著臉,哪怕聽見他們的腳步聲,眼皮也都沒抬一下。烏髮齊腰,白衫晃眼,那張臉尤為明亮如月,恰似一仙子撫琴悠閒。
司野小聲問程斬,「這是孟婆收的女弟子之類的?」
豈料程斬告知,她就是孟婆。
一下又將司野給驚到了!
她,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孟婆?
程斬微微側身,薄唇貼近他耳朵低語,「不顯老而已。」
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