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巫被任命為貢蘭渡的族長,準確說是被天神任命。
哪怕貢蘭渡這數百年來都沒有女人做族長的先例。
村中還有幾位老者,在族長人選上多少也有話語權。
他們開了會,紛紛表示支持丁巫的上任。
用其中一位老者的話說就是,他們相信這是天神最好的安排。
當然,天神的安排只是其中一個方面,重要的是丁巫的為人平時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
「我是最早醒來的吧,就看見丁巫帶著她院裡的幾位朋友都在精心照顧村裡的人。」另一位老者說。
心裡裝得下貢蘭渡,一心能為村民們著想,這是能成為貢蘭渡族長的條件之一。
而丁巫能把村民們安置妥當,又能十分冷靜地安撫村民情緒,這就有了服眾的基礎。
他們一致認為丁巫就是那個天選之子,其他人都沒資格坐上那個位置。
關於貢蘭渡的浩劫,丁巫也不過就是隻字片語,以最容易理解的說詞來打消村民們的恐懼。
說起來不過是村里之前被妖物控制了,是天神出現才平息了村中的劫難,挽救了貢蘭渡的命運。
沒細說丁族長和副族長他們做過的具體事,但有關阿娟和阿城的故事也不該被掩埋,丁巫決定上任後將落洞女列為禁忌,從今以後貢蘭渡再無落洞女。
阿娟和阿城的愛情故事將會記錄在村志里。
有老輩的擔憂,落洞女的規矩一旦廢除,那天神豈不是沒新娘了?
丁巫便跟老輩們講,這是天神的旨意,天神不需要新娘。
村里老者一聽這話放寬心了,連連贊同。
要說村民們能記得多少事?具體說起來還真沒多少,最驚心動魄的無非是被蛇海攻擊。但用丁巫的話說就是,那都是幻覺,不是真蛇,是妖物幻化的。
丁嬸子自打那晚後就變得瘋瘋癲癲,精神已經徹底不正常了,嘴裡嘟嘟囔囔的,一會兒說看見阿娟來索命了,一會兒又說聽見小孩子在哭,要不就是晚上不睡覺在村里溜達,跟鬼似的,要不就總是指著天上的雲驚恐大叫:是個怪獸!
跟鬼似的不僅丁嬸子一人,還有丁族長。
說他像鬼更合適,他被哀靈蠶食了魂魄,當哀靈被收後他就成了行屍走肉,聽不見別人說話,也看不到他人活動,這期間也是丁巫一直在照顧他。
程斬說,但凡被巫靈盯上的人都不清白。
司野是相信程斬這番話的。
而丁族長什麼時候被巫靈盯上的?
怕就是他為了利益決定讓阿娟過去陪酒的那一刻起吧,他的眼睛被利益蒙住了,哪怕犧牲自己村民的前途甚至性命都在所不惜。
直到一晚,陰差去而又返。
雖說不是跟程斬和司野打交道的那幾位,但這幾位是認識他倆的。
帶頭的陰差跟程斬說,丁族長的陽壽已盡,他們就是來帶走他的。
程斬說,「他的魂魄已經被巫靈蠶食得所剩無幾,怎麼還走黃泉路?」
陰差回話回得挺恭敬的,說丁族長目前這種情況確實沒法輪迴,但孟婆發了慈悲心,為彼岸花路布雲施雨,增強了彼岸花凝結散魂的能力,像是丁族長這種尚存一息魂識的還能有救,就是耗費的時間要很長。
可不管怎麼長,他都屬於冥界了。
程斬感到奇怪,孟婆怎麼突然積極主動了?
在他認為,那孟婆也跟將死之人沒什麼區別,在她眼裡也看不見生的希望。
帶頭的陰差表示,孟婆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哪個君?說了什麼話?」程斬還是沒理解。
「孟婆說,封靈人身邊的小公子為人做事通透,枉她在忘川守了千秋萬世都沒想明白的道理,卻被小公子三言兩語講通了。」
陰差離開後,程斬笑問司野,「小公子,你跟孟婆說了什麼?」
其實司野也一頭霧水呢。
說了什麼?
想了好半天,冷不丁想起一幕來——
當時看完六道後,他見孟婆形色愁涼,便跟孟婆說,憂愁只會傷心傷神,你不想憂愁那就改變憂愁,何苦為難自己呢?
孟婆苦笑說,我又能改變什麼?我唯獨能做的就是看著天道和修羅道徹底枯竭,最後呢?會不會連人道也沒了?
他想了想,跟孟婆說,「但行好事,不問前程。」
……
「就這麼一句話。」司野跟程斬說。
「但行好事,不問前程……」程斬一挑眉,笑看司野,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這性子還真是能說出這句話。」
「所以,」司野這才反應過來,一臉驚詫,「就是因為我的一句話改變了孟婆的想法,也順便拯救了蒼生?」
程斬原想習慣性懟他一句,要他別那麼臭屁,但轉念一想也是啊。
別管司野說了什麼,總之是改變了孟婆的想法,激發了孟婆好好做事的決心。孟婆滋養了彼岸花路,也能凝聚更多的魂識,魂識凝結成魂魄,就相當於一條生命誕生了。
可不就是使得蒼生生生不息,拯救了蒼生?
他衝著司野一豎大拇指,「你可真牛。」
一句話誇得司野別提多美了。
今晚能碰上陰差,純粹是因為程斬的一個決定。
也就是在臨行的前一晚,他獨自來了丁族長家裡,不想司野尾隨其後。
司野耳聰目明的,直接問程斬,「你其實是來殺丁族長的吧?」
就是來殺丁族長的。
程斬沒否認。
丁族長被巫靈蠶食,之後沒了巫靈支撐,他本人就跟行屍走肉沒什麼區別,時間一長殘存的零星魂識也會消散,到時候丁族長生不如死。
在收哀靈的時候程斬就知道丁族長的結局,所以出手並沒留情,想的就是如果當場喪命也算解脫,不想他還尚留一絲聲息。
「有時候死也是一種解脫。」程斬說。
司野笑呵呵的,「就是沒想到我能拯救蒼生對吧?」
程斬還真沒想到,因為像是丁族長這種情況已經不可能輪迴了,魂魄都不完整,難道他還要幫著丁族長搜集魂識?那可真就上天入地了。
「也算是他趕上了。」程斬感嘆。
趕上了孟婆的幡然醒悟。
只是翌日,丁嬸子的屍體浮在河面上,從現場痕跡來看應該是失足掉進河裡的。
丁巫融入族長的角色很快,但哪怕不是族長,依著她的性格都不會袖手旁觀。
帶著村民給丁族長和丁嬸子出了殯,事情辦得穩妥。
司野悄聲跟程斬說,「昨晚陰差走的時候,我聽他們小聲議論來著。」
議論什麼呢?
就說還差一個呢。
時辰還沒到,等時辰到了再來帶走。
嗯,苦還沒受完,不過也快了。
……
司野感慨,「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貢蘭渡自力更生能力強,就像丁巫說的,從古至今貢蘭渡不知道歷經多少個劫了,一直到現在還安然無恙純粹就是依仗著勤勞勇敢的群眾們,所以這次村中重建也一定沒問題。
他們幾個這才放心。
但在天神殿重新修葺這件事被程斬叫停,他甚至要求丁巫拆了天神的雕像。
丁巫驚得夠嗆,跪地不肯起。
在她認為天神雕像一拆,那不就意味著從今以後貢蘭渡再無天神護佑?
程斬要求她拆掉雕像的原因純粹就是不想讓自己再掛在那,這輩子貢蘭渡的人能廢除落洞女的規矩,那未來呢?再過個幾輩子呢?
這裡的人是不是又會想出其他的規矩,打著天神的幌子行事?
但這原因說出來挺傷人。
倒是司野,上前將丁巫攙扶到一旁,小聲嘀咕,「他吧有點自戀,你別管把雕像雕得跟他有多像他都不滿意,之前就沒少跟我吐槽說天神殿裡的那尊他不喜歡。但他喜歡雕成什麼樣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乾脆就別立雕像。」
見丁巫還要開口,他又搶先一步,「再說了,心誠則靈,不還有個天神殿在那杵著嗎,你放心,天神跟貢蘭渡那是有前世緣分的,在他心裡貢蘭渡是個特殊存在。」
「真的?」丁巫半信半疑。
「當然了,要不然怎麼這次貢蘭渡一出事天神就出現了?你好好回憶一下,在你或者你長輩的印象里,貢蘭渡有遭此大劫過嗎?」
關於這點丁巫挺肯定,「絕對沒有,之前也是遭過劫,但跟這一遭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這就對了嘛。」司野寬慰丁巫,「天神都是默默關注貢蘭渡,小來小去的事他不會插手,可一旦遇上大事了他不會坐視不理,可話說回來了,貢蘭渡未來的發展還是要靠你們自己,有句話說得好,天都有不測風雲,靠天靠地的不如靠自己的雙手。」
丁巫連連點頭,是這個道理。
不管是出於天神的要求還是因為司野的話,總之丁巫決定帶人拆了天神雕像,跟村民們說,貢蘭渡是我們大家的,要靠著我們的雙手來建設貢蘭渡,有天神的保佑就夠了,咱不能事事都靠著天神,不能給天神添麻煩。
一切都算是安頓好了,只剩下一件事了。
阿丫怯生生問程斬,我阿姐呢?她病好了嗎?我怎麼一直沒看見我阿姐呢?
程斬特意讓她多睡了一陣子才醒,但也不可能讓她一直睡著,所以在他們離開貢蘭渡之前,終究還是得面對這個問題。
司野看見阿丫扯著程斬的衣袖就肝顫,想著程斬之前說的話,萬一真是實話一甩出來阿丫可怎麼辦?
正想著怎麼圓場呢,就見程斬蹲身下來了,問阿丫,「你相信我嗎?」
阿丫用力一點頭,「你是天神,我相信你!」
這話一出來,司野突然又聯想到一句話——你相信光嗎?我相信光!
程斬,會不會就是那道光呢?
程斬嘴角微微抿笑,抬手摸了摸阿丫的腦袋,「你姐姐阿娟受了很重的傷,我會帶她到很遠的地方去養傷,放心,她會沒事的。」
阿丫一聽雙眼發亮,連連點頭。
「那……我將會很長一段時間看不見阿娟嗎?」少許,阿丫又有點沮喪。
程斬思量著,「估計是,阿娟身體太虛弱,回程的路太長了她走不動,但是她會經常把彩虹糖送到你身邊,就跟她陪在你身邊一樣。」
「真的嗎?」
「真的。」程斬笑說,又讓她張嘴,看了看,「但有個條件,吃完糖必須要好好刷牙,牙齒保護好了才能收到更多的彩虹糖。」
一番操作,總算是過了阿丫這一關。
為了維護程斬的天神形象,司野提議姬淡繼續發揮餘熱,利用時空門直接到車子旁,省去了泛舟離開這一環節。
他的意思是,堂堂一個天神不會騰雲駕霧也就罷了,還得麻煩村民劃著名船送自己離開,有損神的面子。
對此姜周是同意的,姬淡連連讚嘆司野,「可真行,這名字讓你起的,還時空門呢。」
多形象。
程斬也沒反對,反正他也不想乘舟。
於是乎,真就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都到了渡口那頭了,程斬他們還能聽見民眾們一聲高過一聲的恭送天神。
……
真是久違了的感覺。
一回到車上,司野恨不得四仰八叉了。
雖說沒家裡的大床舒服,但也十分感嘆現代文明的美好。
方婷和曲雅的車停的遠了點,又用各種草皮樹枝遮了個嚴實。兩撥人也到了告別的時候,方婷和曲雅的旅程也是告一段落,近年底,再做就是明年的工作計劃。
上車前方婷實在忍不住問了司野,「你們到底是誰呢?」
司野笑問,「還以為你想通了呢。」
「是想通了,但畢竟共患難過,就想了解得更多。」方婷嘻嘻笑。
司野想了想說,「你就當我們……會特異功能吧。」
「怎麼不說你們是外星人呢?」
「這麼想也行。」
方婷笑著懟了他肩膀一下,「行,走了,有緣再見。」
……
車行之前,司野又回頭張望了貢蘭渡,一時間有些恍惚,就好像昨天他們才乘著竹筏進了貢蘭渡一樣。
「其實貢蘭渡之前出過不少女族長,基本都是巫醫來擔當的,後來女權被削,明代之後就再也沒出過女族長了。」回到車裡後,姜周將查到的事跟大家說了。
司野抻了個懶腰,「所以天神發話,眾人莫敢不從。」又扭頭看程斬,「不過斬哥,口嫌體正直說的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