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連連求饒,它快吐了。
最終陸吾還是將它放下了,瞬間它瞧見陸吾眼睛裡像是開了朵妖孽的花,心頭一駭,陸吾剛剛那番話還真不是危言聳聽,已經開始漸入魔態的他雖說有神力在壓制,可也未必能完完全全控制住心性,這就是一旦成魔就會引發驚恐的原因。
與此同時后土也覺得委屈。
但其實這委屈是從上次見面就萌生了,這次算是升級,所以后土也口不擇言地懟起了陸吾——
「戰神你太過分了吧?就因為我是巫族,所以你對我百般不信任?如果我真有壞心思那當初地皇有難時我就不會通風報信了。是,這次解救地皇危險重重,甚至你都要遭受牽連,可這是你自願的吧?你想救地皇,我就給你提供了一個能救地皇的方法,難道這也錯了?我覺得我做事光明磊落,沒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唯獨覺得對不住地皇的就不該讓他去救祖巫們。但是說到底還不是你們神族小肚雞腸容不下地皇?要不是神族挑撥離間助紂為虐,地皇何至如此?」
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后土覺得這是它有生之年以來說得最多話的一次了。
整個過程陸吾都沒打斷它,甚至臉色都沒變化,最後問它,「說完了?」
后土這才反應過來,一激靈,再開口竟結巴了,「說、說完了。」
它可真是活膩了,竟敢開懟戰神,還這麼長篇大論的。
膝蓋都在發抖,恨不得給他跪下,但還是忍住了,士可殺不可辱。
陸吾淡淡開口,「后土我問你,你跟我說實話了嗎?」
后土快哭了,「當然!」
「那我再問你。」陸吾語氣咄咄逼人,「祖巫現在只留有巫魂,那等重琴一切如常了呢?」
后土的眼淚一下又沒了。
恢復如常了啊……
陸吾面色沉冷下來了,一字一句說,「祖巫肉身已死,難道巫魂要一直留在重琴的體內?」
「不是的不是的。」后土連連擺手,「我還在想辦法呢,戰神你放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后土你好大膽子!」陸吾喝了一嗓子,身後原本蔚藍的天陡然就變了,陰雲陣陣。
下一秒后土膝蓋終於一松,噗通跪下了。
「我真不是故意瞞你的,我發誓我真在想辦法。」后土豎起手指做發誓狀,「現在最棘手的是阻止地皇徹底墮魔,等他體內魔性被封印了,再處理巫魂的事……事情多的時候,咱得一件一件辦啊……」
說著它又要哭了。
打點人情關係實在是太累了,尤其對方還是尊神。它發誓這件事徹底了了之後也一定要找個山頭隱世隔絕。
陸吾死死盯著它,良久後說,「我能信你嗎?」
「戰神……」后土鬥著膽子說,「你現在只能信我。」
重琴的情況也的確沒他法,等陸吾跟后土談完,回去再一看,捆仙繩已經斷了。
他心裡咯噔一下。
想四處尋的時候,就見一支流光箭穿雲而過。陸吾手一揮,那支流光箭就穩穩朝他來了,緊跟著被他穩穩接住。
是神族的流光箭。
以前是用來傳遞戰情的,現在變成了要挾他的工具。
重琴在他們手裡。
**
重琴被神族所擒。
就在陸吾失察時,重琴掙開了捆仙繩,許是感受到了妖族的氣息一路追蹤吸食,就是在這個過程里被神族發現,以天罡鎮之將其帶走。
陸吾主動現身神族之地時,不但看見了噬神塔中的蛟神和姬神,也看到了天罡陣法中的重琴。
蛟神和姬神尚且安好,畢竟是之前用來逼陸吾現身的籌碼,再加上他倆本身就是神骨還有戰績在身,所以哪怕身處塔中也尚算安全。
可重琴的境況不好。
天罡本就是對付一切邪魔,重琴近日的迅速入魔,體內原本的神性已經被透支幹淨,所以身處天罡就等同遭受凌遲之痛。
陣法中的重琴外形在時刻變化中,一會是人形模樣,一會又隱隱現出原形。雖說聽不到他痛苦的嘶吼聲,可陸吾眼睜睜看著他在扭曲、在掙扎,可只要一碰觸陣法邊緣,身上就會多出一道血淋子。
陸吾是神族,自然清楚這陣法的厲害,一旦置身其中就是生不如死。之前神族大舉進攻無慮山,重琴捨得一身剮才沒能讓陣法困住,現在能抓住重琴,完全是趁著他魔性將起意識不明才能如願。
陸吾心如刀割,明知重琴聽不見還忍不住朝陣法里喊,「別動!別掙扎!」
他寧願在陣法里的是他自己。
崑山山巔,浮於眾山之上,天際之間。以往這裡歌舞昇平一片祥和,陸吾就生活在這裡,從未感覺到這裡其實就是一張網,當網一收緊,就會令人窒息而亡。
天帝高高在上,距離陸吾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代表天帝的永盛不衰。
可曾經這位天帝雖說威嚴,但在陸吾眼裡也是祥和,那中間長長的台階他年幼時從未放在心上,就那麼蹦跳著拾階而上,好奇地問天帝,這椅子琉璃七彩光真好看,我也想坐。
那是天帝的神椅,是至高無上的權威代表,他說這話時殿堂之上眾神驚駭,可天帝笑得慈祥,朝著身旁輕輕一拍,來坐。
他就坐在了天帝身邊,那椅子坐上去很舒服,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硬邦邦的。
有天將覺得他行為僭越,天帝就哈哈笑,說他年紀輕輕就幻化神形,這是極具神智,將來會是難得一見的戰神,是守護我們神族的強將,區區這椅子讓他坐坐又如何?
那時候陸吾覺得天帝就跟父親一樣慈祥。
現如今天帝因他在無慮山護重琴而誅殺同族震怒,他其實知道,走這一趟就是視死如歸了。
他一伸手,神力幻化長劍。
這長劍伴隨著他常年的征戰,上面沾了不知多少異族的血。長劍與他如穎隨行,極具靈性。他在無慮山大開殺戒,長劍染了同族的血,繼而現在長劍之上也多了魔氣。
天帝憤怒,「你是神,竟為了巫族誅殺同袍?現在你是還想屠戮神殿嗎?」然後指著他,「你瞧瞧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身上半點戰神的影子都沒有了!為了個巫你甘願墮魔!」
陸吾沒想過要屠戮神殿,可這大殿之上重兵把守不說,還聚集了眾神,這完全是防禦的狀態,神族不也一樣視他為大患了嗎?
他說,「我不想大開殺戒,但今天我要帶走地皇和二神,不見血能如願嗎?」
天帝氣得恨不得罵人,神族與巫族一個鼻孔出氣就已經是大恥了,更別提對方還是神族引以為傲的戰神。
但畢竟是戰績赫赫,又是從小看到大的,天帝其實內心也是不舍。
他壓著氣對陸吾說,「你是戰神不假,但你再能打還能對抗整個神族嗎?你想徹底成為神族的罪人?只要你能跟那隻巫斷絕關係,只要你能親手了結他,你之前誅殺同族的罪就免了。」
說到這兒,天帝語氣加重,強調,「誅殺同族將會是極大的罪。」
陸吾笑了。
他這一笑就讓天帝顏面掛不住了。
「殺了地皇嗎?」他笑問,笑里就有了明顯的嘲弄,「神族什麼時候變得這么小心謹慎了?你們得有多害怕才會想著要對一個少年趕盡殺絕?」
天帝皺眉,「少年?你要救的是地皇,是巫族的精神領袖!」
「地皇又如何?他又沒有傷害無辜,反倒是生性單純。」陸吾語氣沉涼,「這天下九州不是只有神族,難道天帝還不允許別的族群存在?」
「放肆!」天帝怒,「沒傷害無辜?天將去抓他的時候他正在吸食妖力,之前也傷過人族吧?更不用提他殺了多少神兵天將!」
陸吾感到極為可笑,眼底的笑就摻了冷冽,猶若青瓦寒霜。「如果不是神族使陰招勾結巫族對他大舉進攻,他何至墮魔?他今天變成這個樣子難道不是你們逼得嗎?」
最後一句幾乎就是怒吼而出。
緊跟著風雲突變,狂風大作,再看陸吾周身神力不再金色晃耀,而是縈繞黑暗之氣。
天帝瞧見更是勃然大怒,呵斥,「戰神反了!將他拿下!」
一聲號令,崑崙山巔之上重重把守的天兵天將浩蕩而來,陸吾瞧著這架勢,心底冷笑,可真是瞧得上他了。
當時在無慮山上,重琴也面臨過這些吧。
陸吾一聲厲喝,戰神之劍一亮,霎時風雲差點掀了山巔。
天兵天將雖多,可戰神之名不是隨隨便便封的,那可是陸吾一場仗一場仗打出來的殊榮,所以這些天兵天將壓根不是他的對手。
大殿之上還有眾神,見狀共同發力來試圖鉗制陸吾。可他們都忽略了陸吾此時此刻的戰力,以往就所向披靡,現如今因為體內存在魔性戰力大增,一時間將眾神之力擊散,傷及一片眾神。
陸吾凌空而起,長劍刺破大殿靈光,衝著天罡陣法而去。那陣法竟生生被陸吾的力量所破。
失去了陣法的束縛,重琴懸空而落,緊跟著陸吾於空中將他穩穩接住,再一出長劍,直接擊碎噬神塔的塔尖,蛟神和姬神趁機而出。
蛟神呼嘯一聲現了原形,從空中極速橫穿,接住了陸吾和重琴。
一切發生的極快,就是轉瞬的事。
陸吾不想戀戰,蛟神爪子一伸揪住了姬神,抓得姬神有點頭暈目眩的,心還想著,出了這大殿的門,陸吾就算正式與神族為敵了。
可念頭剛起,還沒等蛟神出了大殿,就聽重琴一聲慘叫。
陸吾定睛一看,目光陡然一顫。
一條細細金絲纏在重琴身上,纏了好幾圈,隨著離大殿門愈發近,那金絲就纏得他愈發緊,甚至都嵌入了重琴的骨肉里。
天罡絲!
能滲入皮肉,重則嵌入骨頭,能徹底將骨頭勒碎。屬天罡陣法的補充,陸吾沒料到他們竟將這麼殘忍的陣法用在重琴身上。
天罡絲解除不了,除非布陣之人親自解除。
陸吾不敢再讓蛟神繼續前行了,一旦離開大殿,重琴將會被天罡絲勒成齏粉。
大殿之上一片狼藉,天帝怒火未消,但見抓住了陸吾的軟肋心裡也有底了。他說,「陸吾,你帶不走他,所以乖乖束手就擒吧。」
陸吾身騎神獸,冷漠看向天帝,「沒想到這麼卑劣的手段神族都能使得出。」
天帝面色十分不悅,「他是地皇,是神族的天敵,用來對付巫族任何手段都不為過。」
陸吾冷笑。
良久後說,「我可以束手就擒,但你們若傷了他,那就別怪我不念同族之情,神族將會遭受滅頂之災。」
「你——」
「所以。」陸吾冷冷打斷天帝的話,一字一句說,「你們最好保護好我的軟肋,因為一旦軟肋都沒了,我可就什麼都不怕了。」
**
司家老宅。
窗外愈發深沉無光。
黏在窗子上的那個影子卻是愈發清晰,漸漸的竟從窗玻璃上滲透出來,然後衝破了靈層,進到屋子後成了一個清晰的人形。
長發飄飄的,身材姣好的女人。
她壓根沒理會守在屋子裡的姜周和姬淡,就徑直走到床邊。
司野在床上睡得愈發不踏實,汗珠滑下來時都已經浸濕了衣服。他眉頭緊皺,嘴裡喃喃著。
女人居高臨下看著他,順便也看見了在司野頭頂上掙扎的怒靈。
怒靈像是見著了救星似的,瘋狂衝著她掙扎,有求救之意。
女人瞥了一眼怒靈,微啟紅唇,低低道,「真是沒用的東西。」
包括已經喪命了的司澤軍,以觸靈將其控制,無非是看中他對何鳶的一往情深,想著他怎麼都能將那女人的一抹魄給收回來。
就差那一抹魄了。
女人牙齒咬得咯咯響,目光又落在司野臉上,忽而笑了。
也不算晚。
那抹魄收不全沒關係,有了他比什麼都強。
他才是最重要的。女人朝著司野伸過手,一點點靠近他的脖子,那手指縈繞黑色遊絲,跟黑色煙霧似的。
緊跟著那黑色煙霧就如繩索似的猛地纏住司野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