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原計劃,當陸吾為重琴換骨完成後會將洪荒晶託付枯燈之手,在之後漫長的歲月里洪荒晶都會被枯燈精心照料,以天地靈氣和神力供養之,待時機成熟後就會重塑身軀,到時重琴重生,只不過他不再是地皇身份。
他身披富澤又有神骨,醒來之後成神之路指日可待。而陸吾則會經受兩道天罰後趕往時荒淨除魔氣,枯燈為陸吾鋪的路十分周全,只要他最後能順利出洪荒,重歸神族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一切都被諸神之戰打亂,人族崛起,神族衰敗。枯燈雖說清心寡欲慣了,但在陸吾和重琴這件事上他就在想,如果一切順利,如果一切計劃都不曾改變,那是不是最後的結局就是另一番模樣?
陸吾換骨後的情況十分不好,至少他整個人的狀態很是叫人擔心。而且即將面臨的是四道天罰和時荒,道道大坎,次次命門。
但不管怎樣,枯燈還得依從陸吾的請求將他送到天罰台。
天罰台,懸浮於幽暗之中,上可不見天,下可不見地,孤獨絕望,又陰風陣陣。
過往境中,枯燈和后土都在。
那枚洪荒晶被后土已然安置好,知道這點後,陸吾義無反顧地上了天罰台。
接受天罰者,將會長釘入骨,釘於天罰台的巨石之上,接下來的幾道天罰都必然要以這種一動不動的姿勢接受,防止天罰者跳下天罰台。
但陸吾好在沒長釘入骨,就站在天罰台上,即將接受四道天罰。
被褫奪神號的神明可不是簡單說說,也不是蒼天一道御靈說把神號褫奪就褫奪了,那是要宣告整個神族甚至是整個九州的,因此,第一道天罰下來就是向蒼天和九州宣告,從今以後再無戰神陸吾。
第一道天罰下來時,過往境中果然是出現了蛟神和姬神,兩人是苦苦哀求后土,后土才勉為其難帶他倆過來,可時間有限,只能讓他們見陸吾一面,不能陪完全程。
后土的擔憂是對的,第一道天罰打下來時陸吾就身心不穩跪在了天罰台上,原本就體力不支的他,第一道天罰都承受得很是吃力。
這天他仍舊一襲黑色長衫,長發漆黑似瀑,雖說表面上不明顯,但蛟神看得出他在流血,已浸濕了衣衫。蛟神在半空之中現了原形,急得夠嗆,甚至都有衝上天罰台替陸吾承受天罰的舉動了。
這時陸吾尚算有意識,看出蛟神的心思,呵止了它,衝著天罰台之下拼命喝了一嗓子。后土只能動用巫力捆住蛟神和姬神,強行將他倆帶走。
姜周靜靜注視著這幕,過往境中的自己仍舊以原形之態,拼命掙脫嘶吼,眼睛裡都流下了血淚,而姬神也試圖掙脫后土巫力,卻終究未能如願。
這就是他倆見陸吾的最後一面,之後被后土封存了記憶和神力,就此長眠。
只是在之後別說神族,就連巫族也都殞沒,九州大地皆為人族。巫力減弱,蛟神早於姬神醒來,醒來之後就已化形,知道自己非人族,卻已不知自己為何人,自己叫什麼名字。
腦中有些渾渾噩噩的記憶,像是對戰神陸吾,腦子裡會殘留些畫面的。她只知道自己一定是見過陸吾,自己也是從陸吾的那個時代而來,可具體的事就忘卻了。
漸漸地,她開始相信自己對陸吾的那份執著就是愛慕。
她愛慕陸吾。
所以在她醒來的那個年代,當所有人都不再相信神明,當所有人都認為戰神陸吾只是傳說,她深信這九州大地上有過神明,也有過戰神陸吾,她認為陸吾只是失蹤了,他一定還存在於九州之上。
姜周紅了眼眶。
過往境中,陸吾接受了第二道天罰。
萬丈雷霆而下,先是徹底擊碎了他全身的骨頭,然後雷霆化刀,一下又一下削了他的形,最後滅魂之力下來,陸吾已奄奄一息,在此之前,不管歷經多大苦痛,都沒聽陸吾慘叫一聲。
他整個人蜷縮在天罰台上,沒了骨,沒了形,甚至連魂都沒了。
單單是第二道天罰,就又是經歷了一天一夜。
不忍直視。
過往境耗費的神力太多,姬淡顯然開始吃力了,汗流浹背。
接下來兩道天罰是替重琴受的。
沒了神魂的陸吾,在之後的兩道天罰里簡直就是在送命,全憑著游散的魄形在艱難承受。
過往境漸漸淺淡。
程斬發覺姬淡的神力正在嚴重損耗,強行要求他停下來。
姬淡也著實是不行了,整張臉白得嚇人。
司野見狀緊緊咬牙,一揮手,力量就衝破了過往境。
姬淡這邊猛地收回神力,方才緩解。
過往境不再,緊跟著他們幾個的周遭環境就發生了變化。
又回到了老宅。
也不能說「又」,他們其實一直都在老宅,只不過看到的場景不一樣。
程斬的脖領子又被司野薅住了,「接下來的事情我要你一五一十親口說給我聽!」
司野狠狠咬牙,眼睛裡都在冒火。又補上了句,「否則我會再逼著姬淡開過往境,他是你的人,我可不心疼他會不會損耗神力!」
姬淡在旁,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
程斬垂眸掃了一眼他的手,心嘆,就不能換個地方薅嗎?
照比之前的重琴,司野多少還是沾染上了富家小公子的毛病,重琴是一件衣服穿到不捨得扔,他倒好,可勁浪費。
他開口,嗓音低低的,「你是地皇,你不怕破誓咒,我怕。」
司野可沒理他這個藉口,惡狠狠道,「你都說了我是地皇,我還能怕了破誓咒不成?」
程斬著實是不想說,嘆道,「阿野,我現在好好的,你又何必這麼執著呢?」
「快說,別廢話!」司野又是手勁一使。
程斬差點被他勒死。
「其實也沒什麼,之後就是兩道天罰,然後去了時荒,等我從時荒出來就成了封靈人。」程斬可謂是輕描淡寫。
司野盯著他,「你的記憶呢?」
在場的幾個沒了記憶都事出有因,而程斬呢?
程斬笑,「我接受了四道天罰,相當於神形皆毀,沒了記憶有什麼奇怪的?」
司野微微眯眼,鬆手冷笑,「跟我玩四兩撥千斤是吧?」
話畢他起身,朝著姬淡一伸手,那力量就緊緊縛住姬淡的脖子,姬淡都沒想到司野會對著自己動手,正想著歇口氣湊熱鬧呢……
「重開過往境。」司野冷言。
姬淡被勒在半空,兩條腿在空中亂踹,雙手使勁扣著脖子上的束縛,艱難道,「司、司野……你行啊,你對朋友……下手……」
司野目光一厲,手勁又是一使。
姜周急了,衝著司野喊,「你過分了啊!你是地皇不假,但這麼強迫人有意思嗎?」
「很有意思。」司野冷笑。
姜周氣結,之前也不是沒跟地皇接觸過,是個挺乖巧聽話的美少年,現在甦醒了怎麼性情乖張了許多?是因為命魂的緣故嗎?
姬淡被他掐得直翻白眼,姜周氣得指著他—
「不管你是什麼都不要太過分!我告訴你司野,現在僅存的神都在這個屋呢,你掐死一個少一個!你滅神,等你以後想求神明庇佑都沒神庇護你!」
這歪理邪說的。
都把司野給說樂了,「神嗎?你們當中唯一能打過我的神現在也是戰力折損,跟手下敗將祈福嗎?」
「你——」
司野也就是有心逼迫程斬,姬淡那小身板在空中搖晃啊搖晃的。看得程斬也是於心不忍,雖然說單憑這麼個掐法是掐不死姬淡的,但遭罪是肯定的。
於是程斬開口,「四道天罰,歷經三天三夜,當時幸虧有枯燈,否則我可能真就沒法活著去時荒,也很有可能沒命從時荒里出來。」
當初阿城為了阿娟能輪迴甘願代罰時,那痛不是程斬的錯覺。阿娟在地府所承受的天罰正是陸吾當初所經歷的,也就說,天罰是最遠古刑法的存在。
哪怕是現在,當程斬再想起天罰台上的經歷時,渾身上下的痛都是鑽進骨子裡的。
當時他是怎麼生生熬過四道天罰的?
只記得最後一道天罰打下來時,他的魂魄已經開始游散。
在已經筋骨盡斷神魂已滅的時候,魄的那點執念就成了他能堅持下來的唯一了。
當時倒在天罰台上的他始終在想: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枯燈還是「徇私枉法」了。
本就要隕落的神,卻將最後一點神力給了陸吾,這才凝固住了陸吾即將散掉的魂魄。
聽到這兒,司野慢慢鬆了手中的力量。
姬淡被放了下來,一個勁地咳嗽,心說好你個司野,地皇牛掰是吧?命魂了不起是吧?你等我恢復神力的,我一定給你扔到雪山之巔去,凍死你不可!
姜周也是敢怒不敢言,也在腹誹:你再牛現在不也是司野嗎?是司野總得吃飯吧?從今以後九部絕對不會再招待你了!
可轉念一想,這種威脅對司野管用嗎?
司家現在一團亂,司野能不能繼續做成司家小少爺都是兩說了。一旦他被逐出司家,那程斬肯定樂不得接手,還能餓著他?
越想越不值當,心口也別提有多酸。
要不是因為他司野,程斬現在能受傷嗎?
再說從前,如果不是認識他重琴,陸吾還是赫赫戰神,甚至都有可能神族不會隕落。
姜周這個火氣啊。
可一想就算氣死又怎樣?上古的時候她就沒辦法。
司野也沒搭理姬淡和姜周,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程斬身上,追問他之後的事。
姜周看了一眼窗外。
陰暗的雲層里又開始隱隱的閃電。
破誓咒。
「枯燈以最後的神力保住了我一脈心血,但說到底我最該感謝的是姬淡。」程斬輕聲說了句。
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天邊隱隱雷霆,私下也做好了萬全之策,總不能讓一眾人跟著遭殃。
姬淡這邊正憤世嫉俗地咳嗽呢,一聽這話愣住。
其實也不光是他愣住,就連姜周和司野也都沒想到。姜周不解,「姬淡?他跟我一起沉睡的啊。」
怎麼就幫到陸吾了呢?
程斬看向姬淡,「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要過一樣東西。」
姬淡遲疑,「一樣東西……」
啊!
隨後姬淡就想起了!
「你看了……」
「是,我看了未來。」程斬說。
司野一頭霧水的,「什麼意思?」
在蛟神和姬神趕去找后土之前,陸吾跟姬神要了一道時空印。當他從天罰台上下來,準備趕往時荒的時候,枯燈就提到了這件事。
枯燈說,「如果你能從時荒中出來,那你的身份也會發生改變,這點你想過沒有?」
陸吾雖說意識渙散,可對於枯燈的這句話也倍感不解,他從時荒而出,就將會以封靈人的身份出現,關於這點枯燈很清楚。
見狀枯燈也沒賣關子,說,「既然如此,你要不要打開時空印看一下?」
陸吾一下就明白了。
而枯燈將意思說得更明確,「如果一旦看不到封靈人,陸吾,我們現在還有機會做出選擇。」
再明顯不過。
打開時空印,一旦真沒封靈人的存在,就意味著陸吾沒能從時荒里出來,那又何必走這一遭呢?
機會難得,就算姬神在也未必能有神力再開啟第二次的時空印了。
枯燈勸說,「你現在尚存我一點神力,如果勤加修行必能順和安康。我知道你跟地皇兄弟情深,可你是真不要命了嗎?只要活著日後就有機會幫他重塑軀體。」
陸吾笑得虛弱,「你忘了,我進時荒是要洗去魔性。」
「就算成魔也好過你沒命。」枯燈想得通透,「而且你進時荒的真正目的是洗去魔性嗎?更多的是想完成身份的轉換吧?」
只有通過時荒里的煎熬,陸吾才能成為封靈人。
陸吾沒力氣抬頭去看枯燈,聲音極其虛弱,但還是很堅決地說,「我必須進時荒。」
枯燈差點氣結。
陸吾這時才抬頭,對上枯燈的目光,「而且我堅信……打開時空印,我一定能……能看見封靈人。」
枯燈盯著他良久,一咬牙,「好,我就幫你打開時空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