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魚吧,外形還十分醜陋,頭大凸眼小身子的,大多數都是這種。也有少數長相耐得住端詳的,陸吾思來想去的還是放了,難得有像樣的魚,別給吃滅族了。
可著難看的吃。
在陸吾之前沒人去動時荒河裡的魚,一來時荒里的罪靈也不吃東西,二來,河裡的魚長得實在太難看了,就算打牙祭都於心不忍的。
陸吾就挺於心……忍的。
升了篝火,將魚收拾了一番,他這般操作引來了不少罪靈的圍觀。
想當初這些罪靈有不少都是燭九的幫凶,跟著燭九一起為虎作倀。主要是他們都沒想到戰神陸吾能被貶到時荒受罰,一時間都覺得凌辱神族的人是件挺開心的事。
後來就不開心了。
因為戰神陸吾不管受多大苦痛都不見他低頭求饒,甚至還不要命的也一次次往時荒河裡跑,去洗滌魂魄的魔性。
漸漸的有些罪靈就由最初的幸災樂禍到之後的好奇,再到最後的佩服。再加上在往後的歲月里就連燭九都不欺負戰神了,罪靈們也都偃旗息鼓。
魚架火烤的時候,罪靈們都圍成了一圈,包括燭九也好奇地蹲在篝火旁。
先是不解陸吾是怎麼得到的火種,再看火上的魚,簡直是不堪入目。
陸吾也沒跟燭九解釋太多,就說了聲「鑽木取火」,燭九盯著一截木頭盯了好半天,愣是沒敢嘗試。
燭九跟陸吾說,時荒河裡的魚不能吃,因為它們是怨念所化,吃起來味道一定極差。
陸吾沒當回事,回應,「怨念化魚,魚被吃也是一種解脫,功德一件。」
燭九覺得自己從前一點都不了解戰神陸吾,現在接觸下來燭九才發現陸吾挺能歪理邪說。
魚沒烤好的時候,陸吾問周圍一圈罪靈要不要嘗嘗,罪靈們紛紛搖頭,表示不敢吃。
等魚烤到一半時香味就出來了,罪靈們開始竊竊私語。魚徹底烤好,有罪靈就遲疑地說,要不然……我嘗嘗?
總有敢於第一個吃螃蟹的靈,於是,那靈在淺嘗了一小塊魚肉後並沒輒止,反倒是大讚味道不錯,又要了一塊。
其他罪靈見狀也都跟著紛紛效仿,在嘗到魚肉的鮮美後開始了躍躍欲試。
燭九始終質疑,坐在那就跟塊石頭似的一動不動,但眼珠子動,跟著那些吃得痛快淋漓的罪靈們動來動去的。
陸吾撕了塊魚肉給它,示意它嘗嘗。
燭九還傲嬌上了,面露嫌棄。
陸吾也沒強逼它,塞自己嘴裡吃了。
撈的魚有限,總共也沒幾條,本來陸吾就是想先嘗嘗口感如何,不想一股腦就都被罪靈們給分了。
魚不夠分,罪靈們就嚷嚷著下河撈魚。
可它們要下的是時荒河啊,這裡的罪靈們有的是剛進來時信誓旦旦要下河洗滌,儘早離開時荒,然而下了一兩次後就忍受不了疼痛放棄了,有的罪靈是自暴自棄,從未下過時荒河。
總之就是等罪靈們為了抓魚一股腦跳進河裡疼痛難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一時間全都紛紛跳上了岸,哀嚎一片。
看得燭九都心驚膽戰的,心想著,幸虧自己沒嘗烤魚,肯定挺好吃才使得罪靈們忘乎所以,看吧,吃虧了吧。
罪靈們都不敢下河了,可嘴巴還饞,就央求著陸吾幫著下河打魚,它們可以幫著去找枯枝來架篝火,或者幫忙收拾魚之類的,總之只要不下河,其他什麼活都可以。
但陸吾態度挺堅決,想吃魚就自己下河撈,否則就別吃了。
罪靈們饞得很暴躁,見陸吾不吃軟的,那就打算來硬的。可陸吾硬的照樣不吃,跟它們說,隨你們打,有能耐就打死我。
他現在重塑軀骨,打死他是不可能的。
罪靈們都一致決定,不下河,不吃魚。
但……
架不住陸吾三天兩頭烤頓魚。
別看時荒河裡的魚丑得無與倫比,可不管是聞著還是吃著那是絕對的鮮美,而且陸吾發現,這魚吃了之後會增強心力和體力,著實奇妙。
一次兩次的行,可架不住總是烤魚飄香,更別提那些罪靈大部分還都是嘗過烤魚滋味的。
終於,有按捺不住饞勁的罪靈率先下了河,瞬間整個靈就被時荒河給融化了,只能聽見那靈在一聲慘過一聲。
其他在岸上觀望的罪靈們各個都後背發涼,覺得這下肯定完了。
不想那靈最終竟挺過來了,影影錯錯上了岸,形體開始慢慢恢復。那靈,手裡拎了條魚。
陸吾幫它烤了那條魚,吃得它熱淚盈眶的,一個勁說吃了烤魚之後好像身上也沒那麼痛了。
陸吾就笑問它,下次還要不要下河撈魚?那靈想了半天,一點頭,為了這口美食,豁出去了!
把其他的罪靈羨慕得夠嗆。
之後那靈還真是咬牙又下了時荒河,每次都痛苦得要命,可每次都能打撈上來魚,由一次一條到一次數條。
它還勸其他罪靈呢,說在時荒河裡是挺痛苦的,但痛苦過後就是舒坦,要它們也勇敢試試。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罪靈們一個個嘗試下河,就為了一口魚。那段時間時荒河裡真可謂是慘叫連連,哀聲不斷。
但能夠打撈上來魚的罪靈們也越來越多,升起的篝火也越來越多。
有時候陸吾都在想,以後要出時荒沒營生乾的話可以考慮做吃的賺錢,他在人族裡見過那種鋪子,喝酒吃飯很是樂哉。
罪靈們為了撈魚,在時荒河裡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漸漸的它們發現哪怕是身處河中也沒那麼痛苦了,並且它們還覺得自己的神志愈發清晰,身心都變得很是愉悅。
是洗滌了罪障的結果。
罪靈們這才意識到戰神就是戰神啊,覺悟多高啊,多智慧啊,果然是神愛眾靈。他這是以身犯險來拯救它們啊,以這種方式令它們心甘情願下河來洗淨罪孽。
大愛啊。
眾靈們紛紛跪地叩拜陸吾,口口聲聲感謝神明之愛。
陸吾也很坦然接受它們的叩拜,說,「能下河是好事,正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否則撈的魚不夠吃。」
至於其他,他最初倒是沒想太多,只是後來發現,嗯……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刺激這些罪靈們。
只有燭九不為所動。
燭九嗤笑,「真就是能下河撈魚又如何?你早晚都要離開時荒,到時候誰烤魚給我們吃?」
陸吾用燭九的話堵燭九的嘴,「曾經你認為我沒機會出時荒,勸我放棄,現在怎麼就覺得我勢必會出時荒了?」
一句話說得燭九沒話了。
「你來。」陸吾對燭九說。
他教燭九如何做烤魚。
燭九驚愕。
陸吾卻說,「教會你並不是要你以此威脅罪靈們幫你撈魚,它們不會幫你,想吃,還是要你自己撈。」
「那你教我做什麼?」燭九不悅。
陸吾笑,「你也說了我早晚會出時荒,等我走了,烤魚的擔子就落你頭上了,你為它們烤魚,自己還吃不著烤魚,也是挺刺激的一件事。」
燭九被氣得夠嗆。
度化罪靈,功德一件。
許是因為這樣,陸吾還真是有了出時荒的機會。
眾靈們都挺不舍他離開。
陸吾本身就不擅長道別,所以說不得那些傷春悲秋的話,想了想就跟它們說,「別偷懶,多下河撈魚。」
臨行那天不見燭九。
有罪靈告訴陸吾,燭九頭晚偷偷下了河,被河水侵蝕得死去活來,估計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但最後燭九還是趕來了,在陸吾即將離開時荒的前一刻它出現了。
怎麼說呢,身上沒一塊好地方。
之前尚算威風凜凜的,現在狼狽至極。
燭九氣急敗壞,「瞅什麼?」
陸吾不想刺激它,但還是良心發現好言相勸,「你罪孽深重,下了洪荒河之後能保持這樣已經算是不錯了,你再接再厲不要氣餒。」
燭九臉色十分難看,跟陸吾強調,「我不是下河,我是……有東西掉河裡了必須要下河撈!我更不是為了撈魚!」
陸吾哦了一聲。
末了燭九又叫住了陸吾。
陸吾頓步回頭看他,他一時間變得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道,「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嗎?」
這個陸吾無法保證。
事實上他從時荒里出去後,前路如何也是未知,一切能不能如願也不清楚。
燭九又喊住了他。
陸吾就知道,轉頭笑看著燭九。燭九挺彆扭,從身後拎出一條魚來,「我這條……撈得還算可以吧?新鮮吧?」
陸吾微笑,「看個頭不錯,但新鮮不新鮮的,要你自己烤了吃才知道。」
他最後一眼看到的就是,燭九拎著一條死醜死丑的魚站在那,身上有皮無毛的,不停地朝他揮手道別。
**
離開時荒的陸吾,沒想到等待他的不再是枯燈。
是后土接的他。
后土跟他說,神族都已經隕落了,這世上再無神族,枯燈也沒等到他出時荒這天。
陸吾心生悲戚。
神族終究還是不在了。
得知現如今已是人族的天下,陸吾方覺自己真是在時荒里待得太久。后土笑說,黃泉之地都完善了,我還以為你再也出不來了。
問及洪荒晶,后土憂心忡忡。
神族殞沒,洪荒晶的神力日漸衰弱,要不了多久洪荒晶就會破碎。
陸吾剛從時荒而出,即使重塑筋骨成功也不能很好駕馭合虛,只能通過沉睡囤積力量,再甦醒時才能真正完成身份的轉化。
「要沉睡多久?」陸吾問。
后土搖頭,這要看陸吾本身情況,或許十幾年或者數百年,甚至睡上個千年的也不一定。
「有什麼辦法能穩住洪荒晶?」陸吾又問。
后土表示說沒辦法,因為神明已死,現如今的陸吾又要以封靈人的身份出現,想要重新獲得神力除非機緣。
具體什麼機緣,后土不知。
只是說,枯燈隕落前就是這麼交代的。
后土說,「目前地皇已化命魂,洪荒晶一碎,命魂會鉗制巫靈一段時間,但不能長久,好在地皇能化形,只要你能祭出一脈魂魄為天魂,待日後甦醒去尋巫靈也會有所感應。」
說到這裡,后土重重強調,「跟命魂更有感應,不管天涯海角總能遇到。」
……
直到這,司野和姜周他們才明白,原來天魂是當初陸吾祭出了自己的一脈魂魄才穩住的,這樣一來能更敏銳地感應到巫靈,怪不得他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出巫靈的存在。
司野沒再說話,相比之前的憤怒,此時此刻的他情緒看著十分低落。良久後他才問程斬,後來呢?
後來就是沉睡。
沉睡之前陸吾將自己的一脈魂魄祭出穩住天魂。
陸吾問后土,「重琴會記得我嗎?」
后土特別誠實,「不記得。」
「一點可能性都沒有?」陸吾又問。
后土說,「可能性為零。」
陸吾:……
后土補刀,「不光是地皇不記得你,就連你自己都不記得自己了,畢竟都是重塑了身骨。」
陸吾其實也知道這點,只不過想從后土那得到些許希望。但這種惆悵沒影響了陸吾的太多情緒,總有見面的可能,好過之前的絕望。
陸吾又問后土,「巫靈有沒有可能進入你的六道?」
后土很堅定,「巫族有惡,不能進六道。」
陸吾看著后土,一瞬不瞬的。
后土豎起手指表示,「立誓過的,絕不會違背誓言的。」
陸吾沉思良久,跟后土說,「關於地皇種種,以後就不要提起了,這件事就隨著我們身份的轉變石沉大海吧。」
后土聞言挺詫異。
剛剛還在擔心地皇不記得他,轉眼就不讓再提及此事了?
后土問,「那你醒了之後呢?也……不提了?」
「不提。」
陸吾想得周全,上古的事林林種種太複雜太傷感,而且牽扯眾多,倒不如就隨黃沙掩去,重新開始,重新來過。
只要能再見到重琴就好。
「后土,總之我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提醒,我沉睡也不會安穩,現如今重琴能安然無事,我也就放心了。」陸吾輕聲道。
否則,如果以他現在毫無神力的出現,又怎能幫著重琴度過這段難熬的歲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