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沒有說話,只是埋頭將碗裡的雞肉和雞湯快速解決了。
而後說道:「趙同志,你剛來可能不太明白牛棚是什麼地方。」
「外……外公,我知道的。」
趙菁心下墜墜,疑惑的看著老爺子。
「也罷,那就讓老頭子給你說說吧。」
老爺子語速緩慢而鄭重。
「牛棚,是養牛的地方,是畜生住的地方。
而我和顧洲,是不被人認可的牛鬼蛇神,是壞分子,黑五類。
在這裡,我們沒有尊嚴,不配吃飽穿暖。
向陽大隊的人挺不錯的,至少現在不會隨便來打砸。
但若是趙同志經常來做客,若是牛棚出現了完整的、好的東西,哪怕是一個好碗,一捧大米,一把麵粉,那牛棚將無法再平靜。」
趙菁靜靜聽著,又心疼了。
她已經猜到了老爺子要說的話。
「所以,趙同志,你離開吧,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果然,下一秒,老爺子定定的看著她。
「你和阿洲,沒可能。」
趙菁紅著眼睛,不想讓眼淚流出眼眶。
她也知道老爺子說的是事實。
可是,離開了這裡,她上哪裡去和顧洲培養感情。
顧洲分到的活大多數都和知青不一樣,他們的交集幾乎沒有。
重生而來,本就是為了顧洲。
她,不敢放棄。
可是面對老爺子祈求的眼神,趙菁做不到拒絕。
她向顧洲投去求救的目光,可她失望了。
顧洲很自然的扭過頭,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一樣。
趙菁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
對於顧洲,她,不能放棄。
「外公,如果我說,因為顧洲,我才會來向陽大隊,您信嗎?」
趙菁的情緒已經緩和,語氣平靜而真誠。
「如果我說,因為顧洲,我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您信嗎?」
接連兩個問句,透露出巨大的信息,也表明了趙菁的決心和心意。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可不等老爺子表態,顧洲已經一個跨步上前,一把提起趙菁的後領。
他低聲吼道:「立刻離開這裡,以後都不要再來!」
趙菁有些懵,本能的反手抱住提溜她的手臂。
「顧洲,你幹嘛呀!?」
顧洲一把甩開她的手,又逼近兇狠的說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給我把嘴巴閉牢實點!」
「跟上!」
隨後他抽身離開,端起裝雞湯的破瓦缸,率先離開。
趙菁被一連串的動作弄得昏了頭,懵懵的看向老爺子。
老爺子擺擺手,「走吧,走吧,年輕人的事我管不了。」
說完,他起身走向牛棚內打掃。
原就佝僂的背,此時更顯老態。
趙菁沉默了一會兒,追著顧洲而去。
顧洲沒走遠,站在之前他們談話的竹林里等她。
「顧洲,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都是真的,放棄你,等於要我的命。」
趙菁走上前,神情嚴肅的說道。
顧洲看著面前的竹子,神情莫名。
他信嗎?
他信的。
只是為什麼呢?
他自己也說不清。
如果一定要有原因,大概是因為趙菁每一次看他的眼睛都是赤誠的,熱烈的,深情的。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趙菁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認識了很久的人。
在他枯燥的苦難的記憶里,他不記得自己見過趙菁。
有時候,趙菁仿佛是在通過他看別人。
顧洲想,或許他長得和趙菁心中的某個人相似。
因此得到了她的偏愛。
「趙菁,人的一生很長,你可以做很多對你有益的事。」
顧洲語重心長,即使長得像,終究不是。
既然如此,沒必要有太多交集。
「可是沒了你我的人生就沒有任何意義!」
趙菁急了,聲音帶著點尖利。
「顧洲,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你不能拒絕我。」
顧洲笑了笑,說:「有區別嗎?」
趙菁一本正經分析:「當然有區別,你不接受我,我可以繼續努力,但要是你拒絕了我,我連努力的機會都沒有了。」
顧洲點點頭,表示明白,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可以,但是你不能再到牛棚來,也不能往牛棚送東西,這是為你好,也是為了維持牛棚的平靜生活。」
趙菁還能怎麼樣?
只能妥協了唄。
但她的心情還不錯,終於得到了和顧洲拉近關係的機會。
「快回去吧,很快就下工了。」
顧洲提醒道。
「嗯,你快點回去吃飯吧,多喝點雞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趙菁也不矯情了,主動接過瓦缸抱著走了。
走了幾步,她回頭叮囑還站在原地的顧洲。
雖然吧,她其實是想讓顧洲送她的。
但,現在的情況確實不適合。
是她自己想當然了。
現在還是七十年代,特殊的情況還沒有過去。
她不能用知道時代發展軌跡的眼光來看待問題。
否則別說是顧洲和老爺子,就是自己恐怕都難以脫身。
……
趙菁心事重重的走到一半,下工的銅鑼聲響了。
她加快腳步,剛把雞湯倒在知青點公用的湯盆里,楚玉就氣喘噓噓的回來了。
「哇,好大兩盆雞湯。」
楚玉驚喜的大喊大叫,早上趙菁出門的時候就告訴她中午吃雞肉喝雞湯。
她手都來不及洗,就湊過去深深吸了口氣。
香!
「嗚嗚嗚~趙菁,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真的是太久太久沒聞到過這麼香的東西了,尤其是下鄉後,除了你給的紅燒肉,我就沒吃過肉!」
「貧嘴!我可沒那麼老,也不想要你這個糟心的女兒!」
趙菁笑眯眯的看著她,從水缸里打了水放好,說道:「放心,等會兒讓你吃個夠!快去洗手吧。」
「趙菁,你對我真好,真的,都快趕上我爸媽了!」
趙菁笑笑,沒說話。
楚玉洗手期間,其他知青也結伴回來了。
其他人還好,雖然聞到了雞湯的味道。
儘管口水止不住的往外涌,但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都沒說什麼。
「趙知青,你一早就拿著雞出門了,是去找顧洲了嗎?」
可周曉柔又轉動開了小心思。
「這雞湯看著就不是全部,這不會是你們吃剩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