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無光的地牢里唯有水聲涓涓,淡淡的血腥味裹著沁骨的寒氣瀰漫在每一寸空氣中。
面色蒼白、瘦骨嶙峋的洛宜牙齒打顫,濕漉成縷的頭髮披散在臉側,猶如惡鬼可怖。
有時候在這漆黑之中,洛宜都不知道自己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的。
往日裡關押重刑犯的地牢如今用在她在這個小女子身上......
洛宜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顧衍霄真是恨死了她啊!
許是知道自己死期將近,往日的種種都在眼前浮現。
沉默寡言的幼弟將剝好的橘子遞到她的唇邊,怯懦溫柔的母親坐在軒窗邊低頭繡著手帕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她的貼身婢女阿霜撩起門帘風風火火地捧著玉珍閣的糕點闖進來——她獻寶似的說道喊著「夫人,奴婢今日搶到了!」
阿霜紅撲撲的小臉,好似朝日般漂亮。
顧衍霄說了,會放過她的親人和婢女的......
吱呀。
沉重的石門被侍衛徐徐打開,火把燃起明亮之時洛宜竟還覺得有幾分晃眼。
只見一雙鑲著瓷白珍珠金絲穿線的繡鞋略帶幾分遲疑地踏上腥臭髒亂的石階,再往上,上好的蘇繡錦緞製成湖藍色留仙裙裹著女子玲瓏纖瘦的身軀。
女子清冷柔美的臉上柳眉微蹙,左手捏著帕子下意識地捂住口鼻,些許的嫌棄流露而出。
洛宜眯著眼睛看到來者,瞳孔猛然緊縮。
兩人對視,那華服女子先開了口:「今日送你一程,也算是圓了你我姐妹情誼。」
「下了地府莫怪姐姐心狠手辣,若非你鳩占鵲巢、心術不正,連個小孩都不放過,又哪裡會落得這種下場?」
洛宜聽到這話忍不住搖了搖頭,鎖鏈輕響之時她的聲音格外嘶啞難聽:「我從沒對川哥兒下手過,是你......是你和你母親為了陷害我,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不重要了,妹妹。」華服女子名為洛珈玉,乃是洛宜的嫡姐,「所有人都認為是你做的,就夠了。」
「不過你也別怕,你的弟弟、母親,還有你那忠心不二的小婢女都已經下去等你了,到了地府你們好好團聚,怎麼不算一種圓滿呢?」
洛珈玉說完這話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水域之中的洛宜,真不敢想就是眼前這麼個贗品居然真的差點取代了她的位置。
而她的母親提出要弄死洛宜時,顧衍霄居然還心軟了。
「不如關到莊子上去吧,近日好似不宜殺生。」
洛珈玉想到男人冷峻著面容頗為遲疑地說出這話的樣子,心頭一陣氣悶,連帶著表情都有些扭曲。
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對那賤人心軟?!
洛珈玉不允許這件事發生。
她說完這句話,跪著的洛宜猛然激動起來。
鎖鏈劇烈地晃動再次牽扯到洛宜被刺穿的琵琶骨,濃烈的血腥味如火藥般炸開,她目眥俱裂地死死瞪著洛珈玉,疤癩滿布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與恨意。
「顧衍霄說了.......會放了他們的!會......」洛宜憤怒地質問道。
洛珈玉的下巴微微挑起,語氣漫不經心道:「衍霄是我的夫君,你就算處心積慮趁著我失蹤失憶的時候嫁給他做了兩年續弦,你也根本什麼都不是!」
「你最多也是我的替身罷了!」
「還有昌隆二年四月十二日的宮宴上,你中藥後與新帝閻善淵共處一室,你以為真的沒人知道嗎?」
「衍霄有多恨閻善淵,你在他身邊兩年豈會不知道?」
洛宜渾身一震,那日她的確和閻善淵共處一室過,可是二人清清白白,並沒發生任何事。
「我與他什麼都沒有!」洛宜嘶吼道,「那日分明是你和華陽郡主......顧衍霄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傷害他們的!我根本沒有做過那些事!根本沒有!」
「妹妹,我說過了——不重要。」洛珈玉看著被逼瘋的洛宜,輕笑聲不斷擴大。
成王敗寇,果然不是這低賤的庶女能學的明白的。
從前她就恨洛宜這張與她相似的臉,只有她死了,洛珈玉才能真正舒心起來。
「妹妹,下輩子投個好胎吧,可莫再生得和旁人相似了!」洛珈玉一個眼神示意,她身後的侍衛已提著劍朝洛宜走來。
劍刃沒入她的胸膛時,兩行濁淚從洛宜的臉頰滾落,她心中的恨意與懊悔已遠遠大過死亡的劇痛。
洛宜後悔了。
她這輩子根本就不該認為只要自己唯唯諾諾、安分守己,就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這些人,根本不會放過她的!
——
昌隆二年四月十二日,戌時。
皇宮,西南角,御春殿偏殿。
「洛夫人,你就如此不願意嗎......」
低啞輕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下巴上的痛意卻容不得她忽視。
洛宜頭痛欲裂,耳膜轟鳴。
她艱難地睜開被淚膜包裹的雙眸,喘了幾口粗氣才勉強看清了眼前之人是誰。
只見眼前的男人一身著白色直襟長袍,胸前盤踞著的五爪金龍威嚴猙獰,腰束銀白祥雲紋的腰封。
腰封有好幾處皺巴凌亂,像是被人用力抓過。
男人通身的氣派溫雅矜貴,端得是芝蘭玉樹之姿,生得雨後新山、平湖秋月之容。
儒雅柔和的長相又不失周正端莊。
只是此時,男人面容泛紅,氣息不穩。
矜貴溫柔的眼眸中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直勾勾的視線好似已將洛宜扒了個乾淨,充滿侵略性與危險性。
見洛宜有些失神,男人握著她下巴的手毫不憐香惜玉地用力,她便只能如待宰的羔羊般揚起脖頸狼狽地貼近他的雙膝。
洛宜對上那雙漆黑眼眸渾身一震,而看到他身後懸掛著寶藍色帷幔與滿牆書架古籍的擺設後,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洛宜的思緒稍微清明了些,卻不曾想身子發熱得厲害,一層層的熱浪好似要將她融化。
「洛夫人,怎麼與朕共處一室你很委屈嗎?」
男人節骨分明的手指穿過洛宜如藻般的烏髮,起初是克制而憐惜地撫摸。
可是見到洛宜咬著嘴唇不願與他說話的樣子時,他的心中頓時升起被忤逆的暴虐,這才忍不住收緊髮絲讓膝下的小婦人被迫與他對視。
閻善淵不喜歡洛宜心不在焉的樣子。
髮絲傳來的痛意與男人霸道的視線壓得洛宜喘不過氣,身上更是好似有數隻蚊蟲叮咬瘙癢難耐,叫她只想脫掉這礙人的衣裳再尋點什麼好好蹭蹭
洛宜強撐著理智,柔弱無骨的小手如菟絲花般攀附握住男人的手腕阻止他拉扯髮絲的舉動問道:「這是,這是哪兒?」
嬌媚婉轉的聲音出現,洛宜自己都嚇了一跳。
閻善淵微微眯起眼眸,頗有幾分詫異:「洛夫人自己闖入朕的偏殿,還問朕這是何處?」
男人的聲音聽著清雅舒緩,但實際上也已氣息不穩。
朕......偏殿......燥熱......
洛宜這才驚覺,這不是她在宮宴之上中藥、意外闖入新帝閻善淵小憩的偏殿之時嗎?
那時,洛宜被洛珈玉的好友華陽郡主暗算中藥,差點在御花園被人毀掉清白。
她跌跌撞撞闖入御春殿偏殿,卻不曾想新帝閻善淵被李太后算計也中了藥。
閻善淵不知何故對她有幾分喜歡,便願意兩人行歡解藥。
可是已嫁給當今定國公顧衍霄的洛宜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不惜以自殘保持清醒。
閻善淵見她不願意也沒有強迫,就放走了她。
可是結果呢?
她好不容易從皇宮之中活著回到她辛辛苦苦操持了兩年年的定國公府,面對的卻是丈夫的猜疑、婆婆的鞭罰、滿京城的流言惡語。
最後落得個不得善終、親人皆亡的下場。
想到這兒,洛宜的眸光淒哀而內疚,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啼淚斑斑的樣子看得閻善淵愈發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