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宜收拾好情緒出門後,才發現洛松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
十三四歲的少年清瘦文弱,背著書箱的肩背微微佝僂,似是有幾分畏縮與不自信。
相比起洛宜出眾的容貌,洛松則平凡許多,同樣的桃花眼偏因瞳仁較小成了下三白,低頭往上看人的時候顯得有些陰鷙沉鬱。
一身灰色長袍上幾乎沒有任何花紋繁飾,膝蓋處隱隱還能看到髒污灰跡,像是摔過一跤。
洛宜揪著書箱的帶條,低聲喚了句「姐姐」,此後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來了多久了?」洛宜柔聲問道,彎腰伸手拍了拍他膝上的灰。
洛松不願姐姐做這種事,連忙退後一步道:「姐姐今日打了張嬤嬤?」
陰鬱的小臉上隱隱有擔憂之色。
「這事傳得倒是快。」洛宜眉梢一挑道,「不用擔心,你且照顧好母親就是。」
洛松抿了抿嘴唇,在洛宜走之前還是忍不住說道:「姐姐,松兒不會讓你死的......」
洛宜這才知道,這小子怕是把剛剛她們的話都聽了過去。
見到洛松眼中的堅定與憤恨,洛宜心頭一軟,母親和弟弟都是她最不放下的人,分明他們所要的不過是一世安穩,為什麼前世就那麼難以得到呢?
洛宜拍了拍洛松的頭道:「往後有姐姐,不會有事的。你只管好好讀書,日後你還要考個狀元郎出來給娘和姐姐掙前程呢!」
「他們欺負不了你多久了。」
「過些時日你若是得空來定國公府一趟,姐姐有事要與你說。」
洛松在書院之中並不出色,他並非天性愚笨,而是在傅氏眼皮子底下根本不敢出頭。
大房唯有洛璟止和洛松兩個兒子,洛松想要好好活下去,唯有不惹傅氏的眼,所以才處處隱忍偽裝,只當著洛瑾華的狗腿子。
洛松被洛宜的話一震,小巧的喉結上下幾滾,眼底慢慢浮現出委屈和激動之色。
他覺得姐姐不一樣了。
——
洛府,南面,棲梅院。
正堂之中的軟塌之上,一名身著寶紫色水雲紋交領錦裙的婦人沉靜雍容,方圓臉柳葉眉,雖生得只是中等之姿,但舉手投足間的氣韻優雅從容,頗有高門主母風範。
她的右手邊還坐著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青年。
銀色滾邊的圓領錦袍上繡著墨色山紋,腰間一條嵌玉束帶勾勒出青年清瘦的腰身,修長的雙腿微微屈膝,腳上一雙黑底繡鶴的皂靴整潔到一塵不染。
青年生得尤為俊美,顏如冠玉、鬢如刀裁,清冷疏離的眉眼好似月色冷冷又如雪色皚皚,僅一眼看過去就叫人屏息凝神,生怕打擾了這如謫仙般的人。
這青年不是旁人,正是洛家大公子洛璟止。
張嬤嬤站在堂下滿嘴是血、聲淚俱下地訴說著洛宜的一反常態、囂張跋扈,面容猙獰得嚇人。
洛璟止聽得眉頭微微蹙起,似是有些懷疑張嬤嬤口裡所說的是否真的是往裡那個說話都柔聲細語的庶妹。
他詫異道:「洛宜是受什麼刺激了嗎?這不像她平日裡的作風......莫非有什麼誤會......」
「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如今她背靠著定國公府許是覺得有了靠山吧。」傅氏冷哼一聲道,不過洛宜竟敢掌捆張嬤嬤,這倒是讓她頗為意外。
若非看到張嬤嬤的慘狀,傅氏都不敢相信。
「這些天可見到你妹妹了?」傅氏叫人先將張嬤嬤帶下去上藥,話鋒一轉又問起了洛珈玉。
洛璟止微微頷首,提到自己的妹妹眸色頓時軟了幾分:「回母親的話,已經見過了。只是妹妹也不記得我,我不敢貿然靠近,這些日子只尋著珈玉從前喜歡的物件、吃食日日送去......據小廝說,珈玉還算高興。」
提到洛珈玉,傅氏的柳眉也染上些許的愁緒:「別忘了尋尋京中對失憶症有法子的醫師,不管出多少錢都要請來為珈玉好好看看......」
洛璟止聽到這話,腦海中便浮現起了洛珈玉與司徒鏘恩愛親密的樣子,若是珈玉恢復了記憶,依她那善良心軟的性子只怕會在司徒鏘和顧衍霄二人之間糾結死。
他反倒覺得,洛珈玉不恢復記憶好的。
想到洛珈玉,洛璟止的心頭又一陣發悶,原本早已死寂的心又在不甘得顫動起來。
「是。」洛璟止有些心不在焉,卻還是應和著傅氏。
見洛璟止如此恭順,傅氏的神情流露出滿意之色,她看向洛璟止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件由自己親手打造的稀釋珍寶,一點都移不開眼。
洛璟止被母親的眼神盯著有些發毛,但還是忍住不自在勾起唇角笑了笑。
這一笑,洛璟止如冰山般冷淡疏離的氣場被悉數融化,整個人慕然柔和下來,清冷俊朗的眉眼如籠月華春光,煞是好看。
傅氏瞧著有些發愣,似是透著洛璟止在看故人。
洛宜走入正堂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給母親請安,母親萬福金安!」洛宜撩開裙擺跪地行禮,她本以為自己見到傅氏會因前世的死亡而憤怒不已,可是此刻行禮時她的內心卻出奇的平靜。
沒等傅氏讓她起來,洛宜已抬起頭看向了傅氏。
分明她的視線是從下往上的,傅氏卻被那平靜如死水般的目光盯得心裡發憷,也讓愈發厭惡洛宜的那雙桃花眸。
「我怎麼敢受洛夫人的行禮呢?你如今一回府,當真是排場大啊!」傅氏並沒讓洛宜起身,「回了府不先來我院中請安,而是逕自去了棲風院,你說要教張嬤嬤曉是非、明尊卑,你這尊卑二字又學到何處去了?」
「枉你自小養在我的膝下,行事卻還是如此有失規矩,當真是讓我這個做母親的心寒啊......」
傅氏說著似乎還有些難過,竟抽出張絹帕來擦拭著眼角。
她說得動情,半分沒有讓洛宜起來的樣子。
洛璟止見傅氏動氣,他也跟著憂心。
可是洛璟止是個有腦子的,他雖然與這個庶妹沒有太多的交集,可依著平日裡洛宜的性格,也不像是會突然發難以虐待下人為樂的人。
所以他並沒有跟著傅氏訓斥洛宜,而是冷靜地問道:「今日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何突然懲處張嬤嬤?」
而且行事還如此粗暴。
後半句話洛璟止沒有問出來,到底還是顧及著女子的麵皮薄,不願洛宜的名聲受損。
洛宜看著洛璟止,他注視過來的目光雖冷卻帶著幾分善意的詢問,似在故意留給她辯解的機會。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洛璟止,洛家嫡長子,她的嫡兄。
除了母親和弟弟外,整個洛府為數不多對她釋放過善意的人就有洛璟止。
只可惜,洛璟止根本不是洛家的孩子,自然也不是她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