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的事情談完,射援本以為郭嘉的條件也算是提完了,畢竟人不是狗,做人不能太過份。
但射援還是太天真了,郭嘉依舊提出了第三個條件:「為了保證我方人員的生命安全與財產安全,我認為有必要派遣駐軍,與貴方一同,組建一支新的巡守隊,巡查商路,懲治不法之徒。」
「欺人太甚!」
別說射援,就連對具體事務不太熟悉的皇甫堅壽,都看出了情況不對。
郭嘉居然要往長安城派遣駐軍?
這要求就尼瑪離譜!
這已經不是蹬鼻子上臉了,而是要把皇甫嵩的臉,給踩進泥地里啊,還是狠狠踏上幾萬腳的那種。
郭嘉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兩位何必動怒呢?我方暫時對長安城沒有野心,也沒惡意,派遣駐軍,也只是為了求個安心。」
這種不要臉的話,郭嘉卻是能夠說得如此坦然,面不改色,盡顯當世超一流謀士的絕頂風采。
皇甫堅壽被氣得渾身發抖,幾乎是用怒吼的說道:「你都派出駐軍了,還說沒有惡意?而且暫時沒有野心是什麼意思?以後會有是不是?」
面對皇甫堅壽的憤怒,郭嘉輕輕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才砸吧著嘴,淡定地回了一句:「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至少眼下我方對於合作還是誠意十足的。」
「你把駐軍稱之為誠意!?」
皇甫堅壽瞪大眼珠子,鼻孔都被撐大了,那都是被郭嘉給氣的。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郭嘉已經面色從容,展開摺扇擋住了皇甫堅壽怒吼時噴過來的唾沫星子:「說話不用這麼大聲,我沒聾,聽得見。」
隨後郭嘉又露出不屑一顧的神色,傲然說道:「其實真要動手,我方直接先斷糧,然後再發兵攻打長安城便是,何必玩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呢?」
語氣平淡,卻是暗藏威脅,這番話,差點讓皇甫堅壽和射援都按捺不住心頭怒氣。
但如今形勢比人強,長安城的四萬大軍急需糧草補給,因此二人不得不忍,畢竟郭嘉雖然說的話不怎麼好聽,但至少拿出來的糧食是實打實的,而且數量超乎預期,所以看在利益的面子上,兩人也不敢真的翻臉掀桌。
事情辦完,郭嘉起身就走:「該談的都談了,我也要回去復命,兩位請自便,不用相送了。」
靠,誰要送你啊!
皇甫堅壽的情緒差點又沒繃住:「此人當真是鬼才?簡直毫無名士風采!」
射援無奈,郭嘉此人詭計多端,三兩句話就挑動人的情緒,把玩人的內心,他今天也算是見識到了。
其實若非皇甫堅壽,這次談判本不至於如此艱難。
但畢竟是自家主公的親兒子,射援這個當屬下和為人女婿的也不好多說什麼,畢竟就算沒有皇甫堅壽,幾番試探交鋒之後,自己這邊的底牌和底線估計也要被郭嘉摸透,然後陷入全面被動。
畢竟眼下長安的情況拖不起,自己多拖延一點時間也無法改變局勢,所以還不如直接開門見山的好。
皇甫堅壽倒是沒想太多,這次出使,他只是帶隊,而真正的話事人,其實一直都是射援。
難得回來洛陽,而且此地變得比數年前還要繁華熱鬧,所以皇甫堅壽忍不住問射援說道:「文雄,我們現在是馬上回去向父親告知合作的細節嗎?」
射援搖頭:「一點小事,派人送信就好,我們還是留下來,多走走,多看看,這也是將軍派我們來的目的之一。」
皇甫嵩派兒子和女婿出使洛陽,本就做好了幾種準備。
第一種,如果能夠低價買到糧食,花錢能把問題解決,那自然是最好的,但無論是皇甫嵩還是射援,都知道事情擁有不會那麼順利。
果不其然,曾經寄予厚望的洛陽世家,全都靠不住,一個個的都掉進錢眼裡似的,死要錢,根本不顧昔日交情。
第二種,就是錢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只能先向洛陽朝廷低頭服軟了,皇甫嵩深知自己就算擁兵自重,也沒有本錢爭霸天下,與其最後敗亡,一世英名化作烏有,不如老老實實地當個忠臣。
對皇甫嵩而言,忠於大漢,就是最好的結局,因此心中對王景所掌控的洛陽朝廷,其實並無多少牴觸的情緒。
之前皇甫嵩也只是不太看好王景的未來,甚至一度接受過種輯和王服兩人的邀請,想要進京勤王。
不過那一次,他在潼關外被呂布和高順所阻,雙方並未開戰,因此也沒結怨,倒是能夠相安無事。
在射援看來,這未必不是最好的結果。
皇甫嵩什麼野心,只想在死後,求個忠臣的名聲,善始善終。
可射援還年輕,卻是不滿足於現狀,渴望出人頭地,光耀門楣。
而他手無縛雞之力,又無領兵征伐的能耐,因此投靠誰就成了唯一的問題和選擇。
原先射援想投的勢力,是已經在益州站穩腳跟的劉焉,藉助川蜀之地的地利優勢,當可靜觀天下格局變換,風險係數最低。
然而這次的洛陽之行,卻讓射援心中稍微改變了一下主意,因為在這裡,他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東西。
射援和皇甫嵩坐著喝酒,陳貴卻是去而復返,看到郭嘉離開許久沒再露面,他才敢再次出現在百鮮樓里。
「兩位,不知那郭奉孝和你們都談了什麼?」
射援伸手攔住想要開口說話的皇甫堅壽,目光玩味地看著陳貴:「憑你也配質問我?陳掌柜,我奉勸你一句,不該你問的事情,你最好別問,免得惹禍上身。」
陳貴雖然聲名不顯,但自認為是洛陽城中的一號人物,射援的表情和語氣中毫不掩飾的輕蔑和鄙夷,惹得他心中不快,當即冷哼一聲:「呵呵,在洛陽地界,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你若是當真這般自信,剛才就不會夾著尾巴逃了。」
皇甫堅壽看不慣陳貴的桀驁,更是對之前漲價的事情耿耿於懷,因此趁機出言譏諷。
卻不料這句話,還真就踩到了陳貴的尾巴,讓他直接炸毛。
「你找死!」
陳貴猛然拍桌,身後更是竄出來一堆手持短斧的地痞,他們都是陳貴手下的夥計,更是經常兼職打手的工作。
一個個凶神惡煞,看著就不像什麼好人。
可這種場面,出身名門的皇甫堅壽和射援根本不放在眼裡。
區區一群下九流的江湖人士罷了,這架勢能嚇唬普通的小老百姓,豈能嚇唬得住真正的帝朝上流?
「陳掌柜想動手?我勸你想清楚,別找死。」
射援拍了拍手掌,隨行的護衛頓時一個個手持刀劍,從旁邊殺出,他們身上穿著環鎖鎧,目光冷然,銳氣十足,人數雖少,卻是堅如磐石,在氣場上反而壓制住了陳貴身邊的那一群江湖草莽。
正規軍與烏合之眾的差別,在此刻顯露無疑。
皇甫嵩派女婿和兒子出使外地,怎麼可能不安排隨行護衛,以策萬全?
皇甫可是將門世家,族中以兵家之法訓練出來的死士一個個勇猛無比,再加上謝援的煉神修為和皇甫堅壽的一身武藝,陳貴即便親自動手,也不可能殺死兩人。
要知道射援和皇甫堅壽帶出來的這些死士可全都是軍中的好手,個個都是百戰精銳,真要動起手來,陳貴這樣的劍術高手也討不到半點好處。
對方十幾人結陣而戰,還未動手,就有撲面而來的凝實殺氣,如刀般鋒利,颳得陳動臉頰生疼,心驚肉跳,幾番猶豫,終究還是沒有下令開打。
而且陳動也算是看出來了,甭管剛才郭嘉和射援談了什麼,自己這邊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否則射援絕不會如此態度。
「我們走!」
陳動黑著臉,帶人離開了百鮮樓。
很顯然,交易失敗的他,現在必須把消息先帶回去。
「什麼玩意兒啊,一群見不得光的狗東西,還真把自己當好人物了?」
皇甫堅壽很是不爽地啐了一聲,臉上滿滿的都是不爽。
射援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堅壽,注意素質,你堂堂車騎將軍之子,豈能如此失禮?」
隨後射援又笑道:「我派人打聽到一個消息,據說明天上午,洛陽南朱雀大街新開張的一家福滿樓,似乎準備搞一場拍賣會,我知道你最喜歡湊熱鬧,不如一起去看看?」
「福滿樓?對方售賣何物?」
「據我所知,應該是珠寶,不過他們的珠寶名字有些怪,叫做玻璃。」
洛陽城,南朱雀大街。
本就十分繁華的街道,今日更是熱鬧非凡,而人群之中,更是有著不少身穿錦衣華服,身家巨萬的富豪。
他們之所以會來,是因為收到了福滿樓的邀請。
若是普通的珠寶商行,就算遞了拜帖,送上邀請信函,這些洛陽城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還不一定會親自過來。
但福滿樓不一樣,因為丁八的手上,有玻璃!
前段時間,王景投入一億錢研發的新玩意兒,眼下整個京師誰人不知?
當時因為沒有拿出技術成果,所以大家都以為王景玩脫了,白白砸了一億錢,有人為此暗中竊喜,但也有人擔心王景缺錢了會開啟橫徵暴斂模式,讓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可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啥事兒也沒發生,讓不少人為之納悶。
結果幾天前,忽然就收到消息,玻璃居然已經研製成功,還準備要開始對外出售了。
眾人對此無不大感好奇,因此今天只要有空,都會跑來這裡湊湊熱鬧,長長見識。
「李掌柜。」
「張掌柜。」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除了名流顯貴之外,還有不少商行的掌柜,也都各自代表自己身後的東家,前來赴會。
其中千珍閣的張掌柜,最受眾人矚目。
張掌柜據說是張讓的遠親,在張讓死後,轉投他家,如今依舊能坐穩大掌柜的位置,可見他的能耐和手腕。
不過張掌柜此刻卻有點心中鬱郁,因為福滿樓一旦開起來,肯定會搶自家的生意,衝突在所難免。
這邊張掌柜正在發愁,另外一邊,皇甫堅壽卻是和射援一起,樂呵呵地走在人群中,心情很是不錯。
走著走著,還交了兩個新朋友。
甄儼和甄堯兄弟二人衣著華貴,談吐不凡,射援遇到了便想要與之結交一番,因此主動上前打招呼:「聽二位口音,是冀州人士?」
「這位朋友,敢問你是?」
甄儼和甄堯也覺得射援和皇甫堅壽形象氣質,不說器宇軒昂,卻也是卓爾不群,與常人大有不同。
這其實也不奇怪,人的生長環境和經濟條件,會從內到外的對一個人產生綜合性的影響,因此才會有「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這樣的俚語。
一個農夫,天天下地幹活,吃的是粗糧,乾的是重活,自然牙齒黑黃,磨損嚴重,身形佝僂,皮膚粗糙,甚至因為不懂保養,氣質形象十分糟糕,就算底子再好,人也給養廢了,毫無氣質形象可言。
反倒是權貴子弟,含著金鑰匙出生,平日裡養尊處優,還能讀書養氣,學習禮儀,因此無論形象還是舉止,都給人一種優雅從容的感覺,這是很難偽裝出來的。
因此僅僅是第一次碰面,雙方都從彼此身上,聞到了同類的氣息。
甄儼和甄堯帶著甄家從冀州一路輾轉來到洛陽落腳,自然也想結交新的人脈,這對甄家的發展很有好處。
皇甫堅壽和射援也不藏著掖著,笑著向他們袒露了身份,甄儼和甄堯頓時鄭重行禮:「原來竟是車騎將軍之子,還有名將謝服之後,真是久仰大名。」
射援的祖先,原本就是姓謝,與北地諸謝同族。
始祖謝服,為將軍出征,天子以謝服為令名,改為射,子孫後代從此以射為姓,發展至今,在長安三輔之地,頗有名望。
雖不是什麼秘密,但甄家能夠知曉,卻也可見家族傳承絕不一般,因此射援更加高看了兩人一樣。
四人各有訴求,倒是也能相處融洽。
皇甫堅壽說話直接,熟悉之後更是直來直去,開口就問甄儼和甄堯兩兄弟:「你們也是去看玻璃的?」
甄儼和甄堯苦笑:「我們現在哪有這閒工夫來湊熱鬧啊?」
隨後兩人大吐苦水,原來甄家到了洛陽之後,雖然從冀州帶來了不少本錢,可洛陽本地的產業,基本上都是有主的,而且如今這局勢,也沒人願意出讓。
因此甄家的處境,十分尷尬。
就算甄家是富豪之家,可這坐吃山空,就算是金山銀海也扛不住啊。
所以甄儼和甄堯兩兄弟,在父親去世之後,作為家中的頂樑柱,不得不扛起家族生存和發展的重擔。
射援表示理解,笑著說道:「所以兩位,這次過來,看熱鬧是假,尋商機才是真。」
「沒錯,文雄兄果然目光如炬,一語中的。」
甄儼朝射援豎起了大拇指。
倒是甄堯,忍不住好奇地問起:「話說回來,這玻璃究竟是何物?」
射援拿出一個淺藍色的琉璃環,笑著為兩人解釋道:「二位可知此乃何物?」
甄堯撓了撓頭:「似玉非玉,色澤晶瑩,難道是琉璃?」
射援含笑點頭:「然也,此物正是琉璃,又名五色玉。傳聞中,乃是當年女媧鍊石補天之物,需用最堅硬的五色石,以烈火燒熔,如此方可得到色彩繽紛的熔漿,上古之神,正是用此物將天上的窟窿補好,才挽救了一場災難。」
皇甫堅壽哈哈大笑:「好你個文雄,天天和我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你自己到吹起牛來了。」
隨後皇甫堅壽這才向甄堯和甄儼笑道:「別聽他胡謅什么女媧鍊石補天,實際上在這說法是長安的珠寶商人當年為了推廣琉璃杜撰出來的,伏羲女媧那會兒,哪有什麼琉璃啊?此物實則是自西域那邊流傳過來的,倒是在京畿之地十分流行,你們冀州沒有嗎?」
甄儼將天藍色的琉璃佩環握在手裡,仔細把玩和觀察,嘖嘖稱奇:「我在冀州,還真沒見過此等物件。」
所謂的五色玉,也就是琉璃,本質上和玻璃一樣,都是通過熔鍊石頭,冷凝以後便形成了晶瑩剔透的人工造物。
而在琉璃的發展史中,最先掌握琉璃製造技術的應該是古埃及人和西亞人。
古代華夏,由於絲綢之路的存在,神秘的琉璃製品源源不斷地從西亞輸入。而華夏本土的練氣士,比如方仙道的道門修士就很喜歡用火來燒東西煉丹。
最後長生不死的仙丹靈藥沒練出來,倒是結合了來自西域的琉璃,發展出了自己的琉璃製備技術。
而後世專門有人從元素構成的角度分析過,西方的琉璃製品屬於鈉鈣玻璃,而華夏本土的琉璃製品屬於鉛鋇玻璃。
成分不同的原因在於,古代華夏崇尚玉器的溫潤,因此在琉璃中加入了鋇元素,使琉璃呈現半透明的類似於玉的質地。
比如射援手裡的這一枚琉璃佩環,質感上面就看得出來,是在追求玉的溫潤質感,透明度不高,但質感十分柔和,已經很接近玉石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