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士孫瑞正在陪著王允喝茶。
兩人都是一把年紀了,因此在王景的建議之下,已經開始學著戒酒,改為喝茶養生。
甚至為此,還專門在府邸里建了一間茶室。
茶室里,茗香四溢,清氣飄渺。
「子師兄,這次的事情,鬧得頗大啊,現在好多人都悄悄跑來廷尉府,向我求情了,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士孫瑞一臉苦悶的表情,他這個廷尉,也就是個擺設罷了。
手底下雖然有不少人,可這些人對衛將軍府唯命是從,聽王景的話多過聽他的話,若是他敢和王景意見相左,那他這個廷尉就是個擺設而已。
更何況,廷尉官署里,大部分的要害部門,也被暗衛所掌控。
要不是他士孫瑞是屬於王允的政治派系,本人也與王允有很深的私人交情,怕不是都要直接被王景派人給架空了。
因此眼下許多人來為崔烈求情,士孫瑞頭疼得很,他總不能跑到大街上嚷嚷說自己只是個樣子貨吧?
一把年紀了,丟不起這個人啊!
士孫瑞很急切,王允卻是端著茶杯,老神在在地坐在沙發上,享受著茶水的清香和甘味。
自從王景誅殺董卓,又把劉協這個年幼的小皇帝高高供起,還將洛陽治理得井井有條之後,王允就越發地看得開了。
他剛直不阿不假,但卻也不是分不清好歹的人,只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自己又有什麼好苛求的呢?
只要在自己有生之年,王景沒有造反和篡位,不破壞他當炎漢帝朝忠臣的人生終極理想,王允就覺得自己沒白養這個兒子。
更何況如今的太原王氏兩大分支,祁縣王氏與晉陽王氏都已經被綁上了王景的戰車,也就琅琊王氏還在猶豫不決,王允即便身為一家之主,說話的份量也不一定比得上王景的意見,他還能怎麼辦呢?
「子師兄,你倒是說句話呀。」
「君榮,你打算要我說什麼?」
王允把手一攤,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元旭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一旦他做出了決定,即便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恐怕也無法讓他改變心意。」
「那就任由他這麼胡鬧下去?」
士孫瑞非常擔心,專利保護法令的推行,讓他有些摸不準會造成什麼影響。
在士孫瑞看來,眼下的洛陽,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就挺好的啊,為什麼要搞出這麼多事情來呢?
好好的過日子,他不香嗎?
司空府邸,借著回家的由頭,王景私底下找到了王允秘密商議事情。
王允無奈地看著王景:「你啊你,就是不肯安分一點,名單我給你要來了,該如何處置,我希望你能做到心中有數。」
說完之後,王允敲著自己的脊背:「唉,可憐我這一把老骨頭,還要為你的事情奔波勞累。」
王景笑著上前,給王允捶背,畢竟是血緣上的親父子嘛,孝敬父親也是理所應該的:「父親近來辛苦了,若非你老人家出馬,誰又能從廷尉那裡打聽到這麼多的情報呢?」
王允鬍子一抖,橫了王景一眼:「你這笑聲,聽著就很奸詐,心裡又在打著什麼壞主意?」
對於王景這個很有主見的兒子,王允是又愛又恨。
以才幹和品行而論,王景的表現讓他無話可說,畢竟身居高位而不作惡,還能處處為百姓著想,這種事情連王允自己都自問做不到王景這樣的程度。
可王景偏偏做到了,還做得很好。
洛陽在他的治理下,不僅沒有因為亂世的到來而衰敗,反而朝氣蓬勃,蒸蒸日上。
大批流民來到這裡,若是幾年前黃巾之亂的時候,這些流民要麼餓死,要麼造反被官兵殺死,反正是絕不可能有活路。
可現在呢?
整個洛陽,到處都在招募工人,只要你勤勞肯干,根本就不怕會被餓死。
而這一切,都是王景的功勞,也是王景為這古老的帝都,所帶來的全新改變。
因此王允才能多次容忍王景種種離經叛道的舉動,畢竟王景所做的一切,對朝廷有利,對王家有利,對百姓也有利。
至於其他受損的世家和豪族,關我王允什麼事兒?
不過這一次,王景要藉機處置崔烈和整個崔家,殺雞儆猴,王允卻擔心王景做過了頭,就提醒他說道:「元旭啊,你也別怪為父多嘴,崔家有錯,但過猶不及的道理,你應該明白的吧?」
「父親大可放心,景知曉輕重,必不會矯枉過正,輕罪重罰。」
王景聽出了王允的關切,倒也沒嫌棄他囉嗦。
「你心中有數就好,為父老了,如今更是無法為你遮風擋雨了,所以只希望你邁步向前之時,走得穩當一些,千萬別粗心大意,栽了跟頭。」
見王景確實已有了全盤的計劃,王允也懶得摻和其中,如今的局勢已經不是他所能把控的了,作為父親,他也只能靜靜等著看戲。
畢竟之前王景和賈詡搞的那個什麼五年發展規劃,他也看了,雖然覺得裡面說的東西稀奇古怪,而且數值十分離譜。
但王允還是很淡定地沒有開口質疑,而是打算先坐一坐,瞧一瞧,看看結果如何再說。省得這一次,又被王景用事實來打臉。
一大把年紀了,還是在兒子面前,他堂堂王司空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王景拿到名單之後,又在司空府里坐了一會兒,陪著王允聊了一些話題,這才帶著貂蟬打道回府。
而衛將軍府里,郭嘉卻是早早等候在一旁,看到王景回來時的表情,就展露笑容:「恭喜主公,滿載而歸啊。」
「你倒是眼尖。」
王景同樣也露出了愉悅的表情,隨後就是念了一堆名字:「名單我確實拿到了,太常種拂、太僕魯旭、大鴻臚周奐、越騎校尉王頎……」
裡面的每一個人,身份地位都非同小可。
馬日磾辭官之後,種拂就趁勢而起,借著王景與儒門交易的機會,接過了這一官職,位列九卿之一。
而魯旭也是自朱儁因罪被罷免之後,出任太僕,官位顯赫。
這些人的背後,才是洛陽城內真正有影響力的世家和豪門,一個個出身不凡,名聲響亮。
郭嘉聽完之後,都輕聲讚嘆:「這崔威考當真是好本事,暗中還真讓他聚攏了不少人,這次若不是搬出廷尉,還真不一定能逼得他使出渾身解數,暴露底牌。」
王景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顯然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崔烈怕是做夢都想不到,我們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只是為了嚇唬嚇唬他,順便宣傳造勢的吧?」
專利保護法令想要推行,自然要豎立足夠的權威,要讓世人敬畏,然後才能令保護專利的這種思想,深深烙印在大家的腦海之中。
說白了,這是一場政治秀。
所以所謂的殺雞儆猴,不一定非得把雞給殺了才行,其實只要目的能夠達成,也就可以了。
不過崔烈如今身在局中,他自然沒這麼淡定。
畢竟以往的政治鬥爭中,失敗者的下場,往往就只有死路一條。
當初的董太后是怎麼死的?
董卓進京之後,丁原是怎麼死的?何苗又是怎麼死的?
之前崔烈如此旗幟鮮明的反對王景,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造勢,可洛陽早就不是崔烈熟悉的洛陽,所以他鬧騰了一陣,才發現自己註定失敗。
現在的他,生怕王景拿著崔家的案子借題發揮,然後把他弄死。
所以被逼得沒辦法了,崔烈也只能去找當初的合謀者,一起把事情鬧大,只希望眾人都看到他被帶進了廷尉的署衙里。
眾目睽睽之下,自己總不能莫名其妙就橫死了吧?
這就是崔烈的盤算,也是他的目標。
而這一點,卻被郭嘉給利用了,來了一次引蛇出洞,將藏在水面下的一股勢力,暴露在了陽光底下。
廷尉署衙,崔烈進來之後直接就被軟禁起來。
除了沒有自由,這裡的生活倒還挺好的,至少王景沒有故意虐待他,比如大刑伺候什麼的。
對於坐過一次牢的崔烈,可不想再去受那份罪了。
眼下崔烈正愁眉不展,只希望自己別不明不白地死掉,心情忐忑不安之際,葉穎忽然來找到他:「崔烈,有人要見你。」
雖然一個小小的廷尉左監直呼其名讓崔烈很生氣,但葉穎的話,卻又讓他感到驚奇:「誰要見我?」
自從進了廷尉署衙,他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見不著,種拂和魯旭等人,貴為九卿,也無法探視,誰有那麼大能耐,進到這裡來見自己?
懷著滿心的疑惑和不解,崔烈跟著葉穎往外走,然後在一處偏廳里,看到了王景和郭嘉:「是你們!」
「崔家主,別來無恙啊?」
王景笑著坐在原地,根本沒有打算起身行禮的意思。
就連王景身邊的郭嘉,也自顧自地喝著美酒,渾然沒把崔烈當一回事兒。
明滅不定的火光,映照著崔烈那陰晴不定的臉龐。
新仇舊怨,如今一起湧上心頭,崔烈忿而怒視王景,語氣更是悽厲:「這一切果然都是你在背後搗鬼!」
王景輕搖摺扇,嘴角微揚,笑容帶著三分輕蔑,三分暢快。
王景拿出酒菜,在崔烈面前擺了滿滿一桌:「坐下吃點吧,崔家主,看你氣色這麼差,想必是廷尉署衙內飯菜不合胃口吧?」
「我為什麼吃不下飯,你心裡沒點數碼?」
崔烈氣得咬牙切齒,仇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且如此囂張,這般肆無忌憚,讓他如何不恨?
見崔烈不動筷子,也不喝酒,王景就先吃了幾口,這才笑道:「不用怕,真要你死,何必下毒這麼麻煩呢?」
崔烈這才敢開動,這幾天被軟禁在這裡,吃喝的都是粗茶淡飯,可他給憋壞了。
現在一開吃,頓時像是餓死鬼投胎一樣,根本停不下來。
吃飽喝足,打了個飽嗝,崔烈又繼續怒視王景:「今天,你是專程來恥笑我的嗎?」
王景呵呵一樂,目光淡然,只回了句:「算是吧。」
居然沒有否認!
崔烈心中更加氣急敗壞,對方的個性,實在是惡劣至極,也讓崔烈忍不住開口質問道:「祁侯,我博陵崔氏與你太原王氏往日無怨近日無讎,為何要要如此害我?」
「呵,崔家主此言差矣。」
王景嘴角浮現出輕蔑的冷笑:「昔年渭水河畔,姜太公直鉤釣魚,願者上鉤。而當日我給了所有人選擇,你們可以自己決定是否咬鉤,崔家主的選擇,難道不是全憑自願的嗎?我什麼時候強迫過你了?」
這話一出,崔烈頓時無法反駁。
畢竟王景只是賣家具,是崔烈自己抵抗不住利益的誘惑,選擇了抄襲和仿冒,如今被抓了現形,卻是半點怨不得別人。
但崔烈還是不服啊,他盯著王景那得意洋洋的欠揍表情,語氣暗藏譏諷:「你自比姜太公,是誰給你的臉?姜太公輔佐文王武王,伐無道誅暴君,鞠躬盡瘁,忠義無雙,興周八百年,憑你也配?」
被人拿「忠誠」這事來嘲諷,王景一點也不生氣,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忠臣。
「崔家主,姜尚的忠義我自是不能比,畢竟他是忠臣,而我是權臣,以後甚至還會做皇帝。」
王景就這麼輕飄飄地說出了自己想法,毫不掩飾,讓崔烈大吃一驚。
「你!你!你!果真無君無父,大逆不道!」
崔烈死死看著王景,指向他的手指,都在不停顫抖。
在這個皇權至高無上的時代,甭管世家豪族心中有多少不屑和不甘,但骨子裡還是對皇權充滿了敬畏的。
因為那個位置至高無上,代表著掌控對天下人生殺予奪的絕對權力。
「不必如此激動,崔家主,氣大傷身啊。」
王景表情依舊淡然,仿佛剛才說要當皇帝的話,只是一句戲言,然而在場的無論是郭嘉,還是崔烈,都可沒敢把這話當成玩笑來聽。
實際上,王景要當皇帝,這事情很多人都看出來了。
但那又怎麼樣?
就算聯手,也不過是被反掌鎮壓的命運,因此與其作死,不如拼盡全力維繫眼下的局面,能拖就拖,把事情先糊弄過去得了。
尤其是楊彪和袁隗這樣的朝中老臣,他們年紀大了,不想折騰,只想有生之年,繼續當大漢的忠臣,青史留名。
至於以後怎麼辦,他們管不了,也不想管。
反正天道有輪迴,當年大周八百年天下,不也被大秦終結?
大秦一統天下,不也二世而亡?
漢朝問鼎至今,已有四百載光陰,王朝興滅,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之中又算得了什麼呢?至多,也不過是一朵更大的浪花罷了。
真正願意誓死追隨,並且為之殉葬的,世上又能有多少這樣的忠貞之臣?
王景做事,向來不遮遮掩掩怕人知道,而是堂而皇之,霸臨天下,將阻擋的宵小之輩,盡皆碾碎。
而這樣的霸氣,如今崔烈終於感受得到了,他滿嘴都是苦澀。
想當初,很多人都說王景有多無敵,他偏不信邪。
只因為,王景大殺四方的時候,他被關押在牢里,沒能親眼目睹,因此才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在暗中搞了這麼多的事情。
然而這微末伎倆,卻又怎麼違抗得了滔滔大勢?
可崔烈還是不服,憑什麼啊,自己堂堂三公之一,就因為得罪了一個小小的武臣,居然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他不甘心啊!
「祁侯,你如此忤逆狂悖之言,就不怕我出去之後,為你宣揚?還是說,你並沒有打算讓我活著離開?」
崔烈篤定王景現在不敢殺他,苦心經營的名聲,他不信王景能這麼輕易就拋棄。甚至他還想著逼王景殺自己,放過崔家。
王景被崔烈的這句話給逗笑了,輕蔑的目光隨即垂落:「崔家主又何必急著找死呢?我也沒想過要你的命,所以安心住下吧,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你,因為你還不夠格啊。」
「此話何意?」
崔烈不解,他之前還以為王景如此設局,就是為了讓他和整個崔家,都掉進坑裡。
可現在王景卻說,他不是目標,崔烈整個人都被弄得迷糊了。
心情不錯的王景,也耐心給崔烈解釋道:「當年商君在秦國進行變法,為了讓新法能夠深入人心,便以徙木立信的方式打開局面。而今日我欲效仿先賢,不過這五十金太多了,我不願意出,所以就只好拿別人來祭旗了。」
說完,王景的視線,匯聚在了崔烈身上。
崔烈被他這一凝視,差點整個人氣到癲癇:「你!你竟然拿我和整個博陵崔氏來當推行新法的祭品?」
他身子抖如篩糠,整個人頭皮發麻,實在是王景乾的,這就不是人事兒啊!
可王景倒好,居然語氣略帶嫌棄地說道:「其實,我原本期待一個更有分量的祭品,比如汝南袁氏就很合適。奈何袁太傅可比崔家主你聰明多了,所以我也只好免為其難,讓崔家主受點委屈了。」
汝聽,人言否?
崔烈人都快被整得原地爆炸了,腦殼裡嗡嗡的響,只覺得這人間,不值得!
離開廷尉署衙的時候,郭嘉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主公,關於問鼎至尊之事,是認真的嗎?」
稱帝無小事,郭嘉不得不對此上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