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崔烈和他身邊的人,都是死一般的平靜。
如果說司馬家的人是在隔岸觀火,此時的博陵崔氏就是被人放在火里烤的那座城門。
崔烈本人雖然全須全尾地被從廷尉署衙放了出來,但崔家上下反倒是覺得還不如不放呢,甚至陰暗一點的想,崔烈如果死在牢房裡,對博陵崔氏說不定是一件好事。
看看現在,整個家族一起陪著崔烈丟人,臉都掉地上被人踩爛了,以後還怎麼有臉出去見人?
崔烈問了句:「一千萬錢,家裡還拿得出來嗎?」
崔均和崔鈞兩兄弟,面面相覷,最後弟弟崔鈞無奈說道:「父親,之前大哥在并州起兵,已經花掉了家中大多的積蓄……」
言下之意,就是這筆錢估計是拿不出來了。
當然,博陵崔氏的資產還是很雄厚的,關鍵是手裡沒流動資金了,想要籌錢,只能變賣家產。
而依照博陵崔氏眼下的狀況,其他的豪門世家必定會落井下石,為了湊齊一千萬錢,估計得變賣市值一億的資產。
世道就是這樣,平時和你稱兄道弟,真出了事,是兄弟都會來趁火打劫,狠狠砍你一刀、
其實崔烈早就知道家中的財務狀況,若非崔均在河西郡起兵參與討伐董卓,崔家也不至於窮困到要搞山寨家具來掙錢。
這都是被一個窮字給逼的啊,一文錢都能難倒英雄漢,更何況崔氏一族家大業大,有這麼多人要養著,平日裡交際應酬更是不能少。
當初靈帝劉宏為何賣官鬻爵?
還不是因為這錢他不收,底下的官員也照樣要收的,舉孝廉這種事,難道真的是比品德和才能嗎?
想做官撈錢,就跟做生意一個樣,都是需要先投入本錢的,你不給上官好處,人家憑什麼提攜你舉薦你,帶著你一起發財?
奈何忙活了一通,錢沒賺到,還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王景用新法給收拾慘了。
崔鈞思前想後,越是細思,越是覺得不忿,忍不住大聲咒罵道:「可恨啊!王景小兒此舉分明就是故意設局害我們崔家,這什麼專利保護法令,之前還只是傳聞,卻早不頒布晚不頒布,偏偏等我們做好了準備才頒布。」
「州平,別說了,事已至此,願賭服輸吧。」
在廷尉署衙里,見識過王景的霸道威猛和百無禁忌之後,崔烈此刻已經徹底認慫了,如今的他,三公九卿是不敢想了,只想著能不能運作一個秩比兩千石的官位來做做,好為家族保留一絲元氣。
否則博陵崔氏若就此徹底斷了仕途,以後三代族中都再無人能夠做官,那可真就淪為寒門了。
崔烈汲汲營營就想混個秩比兩千石的官職,而王景卻在為將來稱帝進行準備,雙方格局和器量間的差距簡直不可以道里計,猶如雲泥之別。
崔均身為長子,則是問起:「父親,那這錢要怎麼還?若是賴帳的話,惟恐祁侯又用此事做文章,不肯與我崔家善罷甘休啊。」
如今博陵崔氏已經註定沒落,崔均不希望自己的父親也跟著出事,日子苦點就苦點,他現在也只能祈求家人可以平平安安。
崔烈想了想,最終只能唉聲嘆氣地說了一句:「將洛陽城內的產業變賣吧,無論如何先把錢湊齊,把帳抵掉。唉,三代人苦心經營,最後還是滿盤皆輸,真是不甘心啊!」
性格剛直的小兒子崔鈞,卻是不甘願就此認輸,他心情更是激動不已:「父親,三思啊,冀州連綿大戰,我博陵崔氏在鄴城的產業都已經全爛掉了,若是再把在洛陽城內辛辛苦苦積累下的家業也一併讓出,這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啊!」
「州平,錢財身外之物,就算破財擋災好了。再者而言,你當那王元旭真是好相與的嗎?這天底下誰敢欠他的錢不還?我們崔家若是不賠這個錢,指不定還有什麼折騰等著咱們父子三人呢。」
經此一事,崔烈整個人都有些頹喪,完全的鹹魚化了。
雖然王景把他和整個崔家都坑得很慘,但好歹城門校尉這個官職還給他留著,怎麼說也是一個官位,雖然職銜不高,可也比草民強啊。
再繼續鬧下去,博陵崔氏真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因此崔烈這才息了繼續搞事的想法,整個人也有些灰心喪氣,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和昂揚姿態。
與此同時,洛陽城內一處昏暗的密室中,燭火輕輕搖曳。
「崔威考完了。」
「自案子判決下來之後,崔家也沉默至今,看來是真的打算偃旗息鼓,不敢再與王景為敵了。」
「沒有了崔家在明面上扛起反抗的大旗,我們這些幕後之人,又該如何自處呢?」
「是再次蟄伏,還是繼續布局,讓王景不得安生?」
太常種拂,太僕魯旭、大鴻臚周奐以及越騎校尉王頎,四人的面龐和身形,在火光中明滅不定。
世家豪族,也不甘心失去權力和地位,更不甘心像升斗小民一樣,讓自己的財富被朝廷予取予求。
畢竟憑本事賺到的錢,為什麼要照章納稅?
王景推行的諸多新政,甚至在弘農、河東等地大搞屯田,平抑糧價,招攬流民,還幫助百姓恢復生產,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是觸及到了他們這些權貴階層的根本利益,讓他們無法再如過往那樣肆意地壓榨底層百姓。
尤其是關於土地的重新丈量,更是讓他們肉疼。
畢竟一旦真的照章納稅,無法通過寄詭等手段轉嫁稅收到普通百姓頭上,他們的收入就要降低好幾成,這種事換做是誰都難以忍受。
而其中的種家,還有王家,之前可都是出過種輯和王服這樣帶頭造反之人,說是他們自己肆意妄為,背後並無家族支持。
可這種話,也就糊弄糊弄外面的人,他們自己心底都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單單是起兵的錢糧,就不可能是憑空而來的,而且一群帶領士卒的軍侯和司馬之類的將官,為何願意聽從種輯和王服的命令,敢於攻打洛陽?
種家和王家世代在洛陽紮根,在軍中安插了多少人手。布下了多少暗棋?
真相已經隨著種輯和王服的死,消失在歷史的陰影之中,再也無人知曉內情究竟是什麼。
而種拂和王頎等人,也已經學乖了,起步造反這條道路已經被證明無用,至少眼下沒有用,所以他們沒有再自尋死路。
但不代表他們已經放棄了反抗,躺平任干。
世家和豪族,依舊掌握著大量的土地田產,糧食銅錢,還有無數依附他們生存的佃戶人口。
他們依舊手握著反抗的資本,暫時的蟄伏,只是觀望和等待罷了。
四人之中,種拂年紀最大,而且身居太常之職,作為九卿之一,他的官位也是最高的,因此第一個開口說話。
「先坐看風雲起吧,吾等需要的不是莽攻躁動,而是靜待時機。王景這般倒行逆施,天下世家誰不對他恨之入骨?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我就不信他能一直這麼橫行下去。」
魯旭點頭附和,顯然非常認同種拂的看法:「穎伯言之有理,眼下確實不適合魯莽行事,吾等需耐心靜候時機。」
倒是久在軍中任職的王頎,目光犀利:「雖然不能明著出手,但就這麼算了,也不是我們的作風。王景既然想靠售賣家具來獲得軍費,那我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斷了他的財路。」
「可有妙計?」
王頎很是得意的舉起酒樽,一飲而盡,臉上的表情,更是十分自信:「不敢說是什麼奇謀妙計,但對付王景,卻是綽綽有餘了。」
種拂等人,無不好奇,紛紛盯著王頎,詢問說道::「你真有辦法?」
「那是自然,諸位靜候佳音就是了。」
衛將軍府,後院荷塘。
炎炎夏日,王景帶著府中妻妾在此避暑,今天陪在他身邊的正是貂蟬。
只見纖纖素手,從果盤裡拎起竹一塊切好的蘋果,小心地遞到王景嘴巴:「夫君,這是從涼州進獻過來的上品朱雲紫柰,味道可甜了,你快嘗嘗。」
「甜?是有多甜,難不成能比蟬兒你還甜嗎?」
王景一口吃下,順勢還吮吸了一下貂蟬細嫩柔滑宛若蔥根的手指,弄得她不僅手痒痒,心裡同樣痒痒,禁不住笑出銀鈴般的聲音:「嘻嘻,夫君,好吃嗎?」
貂蟬高興地看著王景,只要能陪在他的身邊,她就覺得自己很幸福,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
「這紫柰的味道倒還是真的挺不錯的,可以大規模培育良種,推廣種植。」
王景枕在貂蟬的大長腿上,思緒卻開始飄飛到了記憶深處,不禁回想起自己曾經的生活。
今天吃的紫柰,其實就是蘋果早期的形態,還沒被人類完全馴化,因此果實的個頭比後世的蘋果要小上許多。
蘋果從西域大規模傳入華夏還是晉朝之後的事情,當時被命名為柰。
可柰的育種不行,因此後世的蘋果,其實是源自歐洲,經過科學培育和改良之後的品種,皮薄肉多,不僅個頭大,味道也更好。
這玩意兒做好了,也是很賺錢的,就算不能賣新鮮的果子,製成果脯也能賣錢,關鍵是沒有什麼技術難度,對民生有益,因此王景才有心思去推廣。
貂蟬本就是因為家貧無力撫養,才被賣入王家成為了王景的侍女,因此她也是從小就知道民間疾苦,一聽王景這話,頓時驚喜:「夫君,種植柰果真的這麼賺錢嗎?」
「怎麼,你缺錢用嗎?」
王景看到貂蟬對此事這麼上心,還以為她想賺錢買點什麼。
卻不料貂蟬抿著嘴唇,捂住心口,目光之中透出些許柔弱:「府中用度一應不缺,妾身倒是沒什麼想買的,就是覺得民生維艱,百姓活得苦不堪言,感到有些心酸罷了。」
「百姓生存確實不易,所以我才想著要多給他們謀一些出路。」
王景同樣感慨,無論哪個時代,位於社會底層的階級日子都不會很好過,都是被盤剝的對象。
無論是官府和世家,還是在地方橫行無忌的郡縣豪族,他們都是壓在百姓頭上的三座大山。
朝廷要徵稅,要征糧,還要征徭役,老百姓參與官府工程還得自備乾糧,甚至死了也是白死,沒有任何賠償。
因此在古代,一提到徭役,尋常百姓必畏之如虎,因為很多人被徵發之後,也許就是有去無回了,連屍骨都不知道爛在外面哪個地方。
由此可知,越是底層,越是能夠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殘酷。
王景自己上一世就曾經是從底層爬起來的小鎮做題家,所以他沒少被社會毒打,吃過不少的苦頭。
正是淋過雨,他才能對底層百姓感同身受,更覺得以現在自己的權勢和地位,也應該出一份力,為百姓們做點事情,至少給他們撐一把傘。
在其位,謀其政,如今的他已經有了這個能力,自然不能什麼都不做。
「蟬兒有此心思,我自然不會叫你失望,放寬心吧,之後我就會下令推廣種植紫柰,讓天下更多的百姓能夠從中受益。」
王景將貂蟬摟在懷裡,與美人耳鬢廝磨,好不快活。
可就在這時,忽然有府中下人,前來通報:「主人,魯工士求見。」
「正良來了?先把人帶去偏廳,我過會兒就到。」
王景拍了拍貂蟬的手背:「抱歉,說好了今天要好好陪陪你的,這轉眼間又有麻煩找上門來了。」
貂蟬倒是很懂得體諒王景的難處:「夫君去忙吧,正事要緊,莫要因為妾身而耽擱了。」
「哈哈,正事固然重要,但蟬兒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等我忙完之後,再來好好疼疼你。」
說完也不顧貂蟬的嬌嗔,王景便在她白裡透紅的嫩臉上狠狠親了一口,隨後才大笑著離開。
偏廳里,魯方焦慮不已,看到王景之後連忙起身行禮。
「正良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偏廳里,裝修風格已經有了明顯變化,案幾換成了茶几,地面鋪上了地毯,原本要跪坐說話的習慣,也被王景直接改成了坐沙發。
雖然不合當下的禮法,可禮法本就是為了服務人而制定的,王景自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倒是也沒多少人強烈反對,哪怕是朝中三公這樣的老頑固,如今也都學著王景享受起了這種新式的待客禮儀。
畢竟大家都是人,身體結構相近,跪在地上哪有坐沙發舒服?
只是魯方現在可沒心思享受沙發的鬆軟,他向王景匯報說道:「主公,大事不妙啊。」
「出了何事?」
「最近市面上不知為何多出了許多新式家具的圖紙,因為之前的官司,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了做家具非常掙錢,因此民間蠢蠢欲動。」
魯方唉聲嘆氣的原因,主要還是擔心奇巧閣的訂單會因此而暴跌,減少了收入,影響王景的軍政。
畢竟打仗打的可都是錢啊,沒錢怎麼打仗?
難道要學歷史上的董卓和曹操那樣,去盜掘皇陵,發死人財?
又或者是學曹操那樣,用人肉乾當軍糧?
王景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聽完之後才淡然一笑:「就這啊?」
「啊?這事兒還不大嗎?」
魯方表情愕然,隨即無奈地抱拳說道:「主公還請明示,此事干係重大,屬下實不知要如何處理才好。」
圖紙很顯然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而且對方做得很聰明,自己不山寨,那就丟給民間的木匠山寨,反正就是不能讓奇巧閣把錢都給賺完了。
家具的仿製,說白了本身就沒什麼技術難度,王景提供給魯方的,也不過是一些創意和思路罷了,隨便一個熟手的木匠都能輕而易舉地拿著木材復刻出來。
眼下圖紙滿天飛,民間的普通百姓為了利益必然爭相仿冒,如此大規模的山寨,這事王景究竟是禁止還是不禁止?
禁止,法理上說得通,畢竟還在專利保護期之內。
可這卻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很容易被人打成與民爭利,覺得他為了賺錢,不顧百姓的生計和死活。
這固然是強詞奪理,可關鍵百姓之中,肯定有不少人會這麼想啊。
王景上輩子沒少在網際網路上打滾,因此深知人類的物種多樣性,也更明白千萬不能把人性想得太壞,但同樣不能把人性想得太美好。
普通百姓為了活命,造反都敢,更何況只是山寨?
只要能賺錢,就算是殺頭的買賣,也大把人願意去做。
而一旦王景選擇不去禁止,那放任自流一段時間後,說不定就有第二個乃至第三第四個崔家這樣的山寨王者登場了,到時候奇巧閣還能安安靜靜地發財嗎?
不得不說,對手這一招非常巧妙,直接打在了王景的七寸上,讓他無計可施。
至少對方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王景對此早有預料,甚至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正良不必過於憂慮,此事兒我和奉孝早就提前預見到了,還特意為此做了相關的預案。所以正良你放寬心便是,奇巧閣的盈利絕無問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