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在并州鎮守,最近兩年沒少抓住那些跑來犯邊的烏桓人、鮮卑人和匈奴人去挖礦修路,干一些危險的重體力活,從這些奴工力隨便找來幾個會說漢話的,就用刀子逼迫他們開始了第一次試驗。
這幾個胡人俘虜早就在皮鞭下變得神情麻木,不復昔日的狼性和兇惡,不管王景和史子眇要求什麼,他們都會照做,即便是死亡,對於他們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當然啦,這些不要錢的奴隸工使用成本極低,保證不餓死就行,可讓他們做一些精細的活就別指望了,就那生疏的動作,基本上沒法成為一名熟練的技術工人。
但反正只是進行研發玻璃的技術驗證罷了,目前研發團隊要解決的是產品的有無問題,因此對產品質量暫時不作要求,所以倒也無妨。
只見坩堝里,玻璃液融化之後,幾個毫無防毒設備的胡人俘虜先按照吩咐,扔了一些研碎的硝石到坩堝裡面,進行脫色作業。
然後又遵照指示,開始不停地扭動手臂,吃力地對玻璃漿進行攪拌作業。
在他們面前的大坩鍋可是有蓋子的,因此攪拌的時候,長長的鋼釺也只能通過蓋子上的洞進行,非常的費力,不一會就把他們這些在採石場和礦產里天天乾重體力活的猛男都給累得滿頭大汗,混身幾乎虛脫。
王景和史子眇兩人並不靠近,只是隔著大老遠進行觀察,每攪拌一個時,就下令再放些砒霜進坩堝裡面去,然後繼續命他們用力攪拌。
如此往復,前前後後地費了不少功夫,最後總算是看到了成果。
王景和史子眇得到了一批品質極高,色澤澄清的上品玻璃,雖然形狀亂七八糟,但晶瑩剔透,宛如最完美的水晶石,透光性十分優秀。
但問題卻也不少,第一點就是原料的消耗實在讓人乍舌,整整用掉了差不多整整一公斤的砒霜!
不要以為一公斤很少,實際上這麼多的砒霜,以洛陽地區的百萬人口計算,砒霜的日常年消耗量總共加起來估計也就六公斤左右。
畢竟這玩意兒可是劇毒,幾克就能毒死一個青壯年的大活人,而且無論是製備還是存儲,都相當的麻煩。
因此按照這樣的效率進行生產,奇巧閣在製作玻璃之前,難不成還得先建立一個完成砒霜工業生產鏈?
這不成了為一碟醋,然後去包了一碟餃子嗎?
而且光生產砒霜也解決不了問題啊,因為按照這個流程進行生產,那就可不是費材料那麼簡單的事情了,還特麼費工人啊。
史子眇這個道士本身也擅長醫術,他上前幾步,仔細檢查了一下兩個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的胡人俘虜,用把脈的方式查驗了一下他們的心臟和脈搏之後搖了搖頭:「沒救了,抬下去吧。」
一次實驗,六個胡人俘虜死了四個,超過一半的傷亡率,這是什麼死亡生產線?
材料的問題,想想辦法總能解決,可死人就不行了,就算用死囚和戰俘來生產,不是長久之計啊。
關鍵是這種事有違倫理道德,這樣生產出來的產品誰敢買啊?
每一塊玻璃背後都有一個被血祭的工人?
這消息今天傳出去,奇巧閣明天就得倒閉,連帶著王景的名聲都要爛大街。
錢沒賺到,還要背負罵名,這事傻子都不干啊。
王景見狀也是表情凝重,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用砒霜做澄清劑是有用的,可這條技術路線沒法走,代價太大了,還是另闢蹊徑吧。大家群策群力,想想別的法子。」
技術研發的道路就是這樣,前期也只能不斷試錯,才能找到一條最終的康莊大道。
若是一般的統治者,恐怕既沒有如此耐心,也不願意這麼燒錢,畢竟無論是皇帝還是各路諸侯,凡是官僚體系出身的人,都不重視技術發展,他們習慣了直接伸手拿,需要的穩定的產出,沒有任何風險,這樣自己才不用背鍋。
至於投入研發什麼的,這種事情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性了,萬一失敗更是要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因此政客都為之深惡痛絕。
不過王景不是官僚,或者說,他還沒有官僚化,因此知道科學研究,沒有投入是不行的。
「繼續實驗,需要什麼直接去衛將軍府申請就是。」
留下這麼一句話,王景便離開了玻璃工坊,開始去進行銷售方面的宣傳造勢去了。
玻璃產業雖然還沒完善,但已經可以準備將產品推出市場了,這玩意兒在眼下的時代,絕對能因此天下人的轟動。
是時候再薅一波世家豪族的羊毛了,之前用新式家具從他們身上弄了不少錢,已經讓王景食髓知味。
既然這個撈錢的路徑能用而且好用,那當然是要一二三四,再來一次。
王景離開之後,玻璃場,臨時組建的聯合技術小組裡,史子眇和翟介,兩人一位是道門版的化學家,一位是墨門傳承的物理學家,現在都開始拿著王景給他們的《化學》和《物理》教材,研究怎麼解決眼前的技術難題。
翟介翻著書,眉頭擰緊:「砒霜挺好用的,可惜這個辦法太過有傷天和,大家可有良策獻上,為主公分憂?」
想要破解技術難關,奇巧閣已經習慣了群策群力的頭腦風暴模式。
因此翟介剛剛問完,其中一位在學習物理學和化學時兩大學科都展現出了超高數學天分的年輕工匠,他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種全新的澄清法構想。
「在水中,小氣泡會被大氣泡吞噬融合,我們不如順著這個思路走怎麼樣?只要用鋼釺將水泡木強行插入玻璃液中,使其沸騰,或許帶走其中的氣泡。」
史子眇聽完之後,覺得有道理,還很欣賞地問道:「不錯的建議,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姓楊,單名一個磊字。」
楊磊表字波叔,今年只有十九歲,身材高高瘦瘦,是徐晃的遠方親戚,在老家聽說徐晃發達之後,就跑到洛陽來投奔,因緣巧合之下接觸到了物理和化學,僅僅半年時間,就展現出了強大的學習和理解能力,被奇巧閣給特招了。
而他所提出的方法倒也很有意思,在後世被戲稱「水泡木強迫沸騰法」,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技術路線。
不得不說,天才的想法往往都是相通的,連王景都不知道的玻璃生產工藝,就這麼被三國時代的天才在讀完了基礎班的《化學》和《物理》之後,便成功發明了出來。
有了思路,大家立刻開始進行技術驗證。
楊磊的這個實驗,需要的水泡木倒是比砒霜好找得多,玻璃工坊為了取水方便,特意設立在了孟津港,因此周圍靠河的碼頭可謂多如牛毛,泡爛的木頭更是隨處可見,隨便就能找來一大堆。
為了保證安全,工匠們都是隔著老遠用鋼釺戳著往玻璃液里按。
結果第一次實驗,就差點弄炸鍋了。
現場特別熱鬧,那場景簡直就好像在除夕節放煙花一樣,紅熱的玻璃熔液四處亂飛,原地炸裂開來,上千度高溫的灼熱汁水噴得到處都是。
別說是普通工匠了,就算是武道四境的高手面對這種情況也只能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幸虧在場的人都有穿著特製的防火法衣,一種用玄絲草編織而成的特殊布料,能夠有效抵禦高溫傷害。
再加上工匠們都站在安全距離之外,所以今天才沒死人。
提出這個建議的楊磊差點沒被嚇個半死,連連道歉認錯。
以前沒少自己把煉丹爐給玩炸了的史子眇則是十分淡定,並未怪罪楊磊這個很有想法的年輕人,反而開口安慰他道:「哈哈,波叔不必如此惶恐,想當初吾在家煉丹,隔三差五就炸爐,玩火的都這樣,亂燒東西哪有不冒風險的?都是小場面而已,汝勿慮也。」
翟介雖然被嚇了一大跳,但看在徐晃的面子上,也沒有要怪罪楊磊的意思。
畢竟眼下還在技術研發階段,具體的工藝流程完全是兩眼一抹黑,出意外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不能因此而太過打擊參與實驗的工匠,否則以後大家都怕出錯,那誰還用心幹活?
搞研發從來沒有一帆風順的事情,其實能有現在的進度,他們已經足夠逆天了。
若非王景提供了玻璃配方,還傳授了現代物理和化學知識,真要任由這門技術自然發展,怕不是還得等上十幾個世紀才能逐步完善到可用的地步。
而滿打滿算,翟介和史子眇研製玻璃總共才半年多的時間,期間還兼顧了其他的一些科研課題,並且弄出來許多技術成果,這樣的研發效率簡直傲視全球。
因此大家並不覺得氣餒,反而鬥志昂揚。
沒有什麼是一次實驗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不想,那就兩次,三次,乃至一百次一千次!
只要砸錢繼續深入鑽研,總有把問題解決的那一天,科研之路本就是如此,從來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王景為了將玻璃研製成功,絲毫不吝惜錢財,之前就已經砸了六千萬錢進去,實驗幾次失敗之後,到現在錢已經差不多花光了,王景頓時又從賣家具賺到的錢裡面,抽了四千萬錢出來,追加投入。
好傢夥,直接一次性湊夠了一億錢的研發成本,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姿態。
這可是一億錢!
一億錢是個什麼概念?
炎漢帝朝的佃租,每年也就差不多二十二億錢左右,而全盛時期的炎漢帝朝邊軍,軍費也不過二十三億錢。
王景直接在玻璃的研發上面砸了一個億,就相當於是拿了炎漢帝朝國防開支的百分之五去研發一門新技術,這件事情傳開之後,洛陽城內不少達官貴族都炸鍋了,覺得這件事過於離譜,還不如窮兵黷武呢。
至少窮兵黷武之後,或許還能通過外部掠奪的方式回本,可研發投入這種事情,士大夫是難以理解的。
萬一失敗了,這錢不就特麼打水漂了嗎?
當初靈帝也不過這麼糟踐錢啊!
得虧王景此刻還不是皇帝,否則怕是站出來勸諫的大臣,都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畢竟王景雖然花錢大手大腳,可畢竟是他自己賺來的錢,別人也不好多說什麼,頂多是酸溜溜地罵他幾句暴發戶,覺得他花錢如此豪橫,遲早把家業都給敗光。
司徒府邸,楊彪將楊修找來書房討論此事:「德祖,祁侯最近做的事情,你可曾聽聞?」
「父親想說的,恐怕是關於玻璃的傳聞吧?」
楊修對此倒是相當淡定,和不懂技術的儒門士大夫階層不一樣,關於玻璃的研究,他也有幸參與其中,甚至已經看過具體的初代產品,不過這個項目眼下還處於保密階段,因此他才從未和家人提起過。
「這玻璃,聽說和琉璃差不多?」
楊彪試探著問了一句,他無論思想還是作風,都屬於那種老成持重的老派文臣,雖然楊家的日子一點也不節儉,但他還是希望統治者的生活能夠節儉一點。
畢竟一旦為君者窮奢極欲,對世家和豪族,對天下百姓,都不是什麼好事。
一個貪得無厭的皇帝或者權臣,少不了要窮搜天下以填欲壑,到時候說不定會對世家和豪族開刀,一如當初的靈帝劉宏。
王景要是花一億錢去打仗,甚至蓋一座豪宅自己住,他都不敢多說什麼,可拿去搞研究,這種事他就完全不能理解了。
在楊彪眼裡,這就是瞎折騰。
萬一王景把自己的錢折騰完了,覺得還不夠,又伸手找別人要怎麼辦?
所以大家都很擔心,都在害怕,唯恐王景變成第二個董卓,到時候世家豪族指不定也要被當成韭菜一樣收割。
楊修何等聰明,只是看了一眼楊彪的目光,就猜出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父親不必憂慮,主公英明神武,何曾做過賠本的買賣?」
這話說得銅臭味十足,但楊彪都來不及訓斥,而是對楊修的話感到十分好奇:「德祖,你是不是收到了什麼風聲?」
楊修點點頭:「項目的具體進展我現在不能多講,但可以提前告知父親一聲,關於玻璃,其實成果早就已經已經做出來成品了,只是主公還不太滿意,想要盡善盡美,因此才繼續投入經費研究。」
楊彪眉頭皺起:「可這玻璃,不過區區玩物罷了,值得這般巨大的投入嗎?德祖,你如今為祁侯謀劃,應當極力勸說才是啊。真要有錢,也當投入軍隊和民生之中,如此才是強本之策,豈可在旁枝末節上徒費錢財?」
楊修聽完卻是搖頭,與王景接觸之後,他就不再認同儒門的這種理念了,因此面對楊彪也出聲反駁,據理力爭:「父親,時代變了,往後的未來,誰掌握技術,誰才能坐擁天下,錢、糧、兵甲,只要掌握了核心生產力,那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單純靠著耕戰那一套來打天下,已經行不通了。」
兩人對技術的認知,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觀點和看法。
在楊彪看來,玻璃其實就是琉璃,而琉璃這東西,漢代之前就已經出現過了,相關的出土文物就證明了這一點,春秋戰國時期就有工匠煉製蜻蜓眼,漢代也有工匠掌握了燒制玻璃蟬的技術
實際上,琉璃應該古代道士煉丹的意外產物,比如史子眇這貨,以前就喜歡將富含二氧化矽的石英和銅,鉻等致色元素一起投入了燃燒著烈火的丹爐中,出爐冷凝以後,爐底便出現了五光十色的琉璃。
成語「點石成金」,最初所指的便是道士們利用礦石煉製出的各種值錢寶貝。
但這些東西,楊彪這種傳統大儒,是不放在眼裡的,畢竟爭霸天下,誰靠的是金銀珠寶啊?
想要問鼎中原,靠的是人口,糧食和軍隊以及猛將,這些才是國力強盛的根本。
這不能怪楊彪,因為在他的認知之中,只有顏色複雜絢爛,有觀賞性而沒什麼實用性的琉璃。
可楊修是見過玻璃的,這種宛如無色水晶的無暇造物,用途十分廣泛,無論是用來製作燒杯等實驗器皿,提升科研的便利性,還是用來製作千里鏡等《物理》學中提及到的光學儀器,都是實用性極高的物品。
玻璃本身也十分精美,可以賣出高價,偏偏成本又十分低廉,因此能夠獲取巨額回報。通過這種方式賺來的錢,不僅能夠用於提升生產工藝,同時也可以用來充當軍費,又或者是投入基礎建設,擴大產能,帶動就業,從而徹底改善民生。
這裡面的好處,太多了,只要研發成功,別說是一億錢的投入,就算十億錢,那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歷史上的威尼斯商人,當年靠著壟斷鏡子的生產技術,就聚集到了足以富國強兵的巨量的財富,顯赫一時,成為威震歐陸的一方豪強。
直到後來因為外國間諜的盜竊行動導致銀鏡的製作技術泄密,使得威尼斯失去優勢,因此而迅速衰落下去。
由此可知,技術是可以作為強國之本的。
只可惜,眼下的炎漢帝朝,有這種見識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