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儒學歷經幾百年的發展與積累,如今早已在華夏文明的意識形態上面擁有了根深蒂固的影響力,尤其是帝朝的士大夫階層,他們在思考任何事情之前,都下意識地先去套用儒學的世界觀。
任何不符合儒學的事物,都會遭到嚴厲的批判與無情的打擊,在壟斷思想上面,儒門上下可謂同仇敵愾,勠力同心。
他們的思想,早就被打上了儒學的烙印,如同擁有了高牆壁壘一般,輕易不會接受其他的思想。
雖說出自儒門,從小誦讀儒學經典,可楊修畢竟年輕,思想還未徹底成形,而他幸運地接觸了王景,最終才得以打開眼界和見識,成為了帝朝內部少數能夠看透歷史迷霧和窺見未來的幸運兒之一。
經過一番交談,楊彪雖然心中仍存疑慮,卻也願意相信楊修的判斷。
既然楊修都說王景還藏有底牌,研究玻璃也並非瞎胡鬧,楊彪倒也樂得放寬心,坐看京師的局勢風起雲湧。
此時的洛陽城,因為王景花一億錢燒玻璃燒著玩的消息的而陷入到了紛紛擾擾之中,有人擔心王景玩物喪志,有人則是幸災樂禍等著看王景的笑話。
可惜,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點也沒能影響聯合技術小組對玻璃生產工藝的研發。
在連續折騰了好幾次之後,楊磊終於在越挫越勇之後,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套能夠去除氣泡的工藝流程。
楊磊不愧是技術型的天才,他根據前幾次的失敗經驗,很快便總結了得失,最後發現應當首先要先加入澄清劑。
之後他還發現,除了砒霜之外,其實食鹽也是可以用來做催化劑的,尤其是高純度的食鹽效果最好,並不弱於砒霜。
當然,開始煉製之後,在燒化的玻璃溶液中,加入雪鹽之後,還要使用一種特殊的攪拌技巧。
因為經過多次測試後發現,原先的攪拌方式其實並不理想,楊磊本人好幾次頂著灼熱的氣流抵近觀察,即便穿著辟火法衣都差點被烤熟,才成功地總結出了一些規律,並且想出了解法。
楊磊通過研究發現,不是說拿著鋼釺胡亂攪動幾下就可以了,而是要在玻璃坩鍋內放入攪拌器,這是一個用耐火泥製成的中空的圓筒,用一根帶鉤子的鋼釺操作在玻璃液內移動。
用這種方式攪拌,只要做工的時間足夠長,不僅絕大多數氣泡能夠消失,玻璃液中的條紋和結石也終將全部消失,玻璃液就會變得完全勻稱透明。
成功改良了生產工藝,最終的成果自然是喜人的,做出來的成品已經達到了早期光學玻璃的品質。
用來製造商業級玻璃器那更不在話下,如此意外之喜,甚至讓史子眇和翟介有些難以置信。
他們很難想像,像楊磊這樣不喜歡說話,性格木訥,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人,居然在工科領域有著如此驚人的才華。
當然,聰明並不是楊磊成功的根本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對科研的興趣和自身的努力。
否則來洛陽投奔徐晃的親族不少,為何王景偏偏對楊磊青眼有加?
而楊磊也沒讓王景失望,這麼快就已經開始學以致用,幫上了他的大忙。
按照楊磊所設計的這個操作方法,史子眇和翟介再次命人將坩鍋取出之後,果然發現不止開頭的那一鍋,後面連續幾鍋的玻璃液中,氣泡也幾乎完全消失,品質十分穩定,足以證明那不是運氣,而是真的突破了原先的技術難關。
在楊磊所設計的工業生產流程之中,整個玻璃液的黏稠度減低了不少,玻璃熔液變得十分勻稱,流動順暢。
這種玻璃甚至可以用來做要求不高的光學儀器的材料,比如眼鏡,望遠鏡等等光學儀器,極大地推動華夏文明的技術進步。
成功解決了玻璃的脫色和澄清兩大技術難關,大家無不歡欣鼓舞,熱淚盈眶地進行慶祝。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身上背負的壓力太大了,這一次的科研攻堅作戰,影響的可不僅僅是他們的前途,還賭上了王景的政治名聲。
無論是史子眇還是翟介,都不敢想像研發失敗的後果。
王景倒是沒想這麼多,他信步走進熱氣騰騰的玻璃場的時候,就發現工棚里許多人都沒精打采蹲在工棚外扇扇子,玻璃爐還在散發著逼人的熱氣,工棚里的氣溫足夠有三十七八度那麼熱,沒待一會兒就能讓人像是蒸桑拿一樣,熱得大汗淋漓了。
走近一看,一個大筐里裝滿了砸碎的玻璃片。
地上、操作台上,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玻璃器,有的勉強可以看出來這是個杯子或者瓶子。
看到王景,頂著一對香腸嘴的史子眇,整個人沒精打采的對他說道:「將軍,這玻璃咱們是研製出來了,可配方里沒說玻璃器皿要怎麼製作啊,我們試了很多種方式,卻是完全不得要領。現在只能把玻璃做成幾種比較固定的形狀,什麼杯子瓶子,我們造不出來。」
能生產玻璃,卻不能生產出哪怕一個玻璃瓶子,史子眇等人現在是十分蛋疼。
明明有了神一樣的技術,結果被一個小小的門坎給攔住了,實在是讓人難繃。
實際上,吹制玻璃的技術門檻確實不高,但怎麼說也是需要掌握一定技巧的,而且這個技巧並非憑空就能得來的,得在實際生產中不斷的積累和總結。
其實也可以將玻璃當成是普通的琉璃一樣進行加工,變成各種首飾去賣。
但很顯然,史子眇並不滿足於此,他的眼光和閾值,都被王景平日裡吹的一些牛比給拔高了,一般的技術成果,已經不能滿足他如今的個人追求了。
他還指望著通過各種科學實驗來挖掘道的本質,揭示自然和宇宙的真理呢。
而玻璃製品幾乎是高精度實驗的前置條件,所以史子眇才不惜和一個小小的玻璃鋼給槓上了。
若非他的道術威力過大,不適合用於精巧的玻璃塑形,早就恨不得直接用上雷法了。
奈何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費了老鼻子勁,還是沒有人有本事把玻璃吹出一個合適的形狀來。
幾天下來,吹壞的東西已經堆滿了半個庫房,史子眇親自上陣,嘴巴都吹腫了。
「主公,現在就差臨門一腳了,吾等該如何是好?」
翟介現在的腦門上都在冒汗,這裡爐火熊熊,加上怎麼也出不了合格的玻璃器,把他這個學科帶頭人都給急得直上火。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既然暫時無法可想,那便只能不斷的試錯了,總歸是可以熟能生巧的吧?」
技術方面,王景就算一身神功,他也解決不了這種精細化的生產問題啊,總不能每個玻璃杯都要他親自手搓吧?
這特麼得賣多少錢才能回本?
一群人正長吁短嘆的,王景忽然想起來,上輩子他見過的各種玻璃製品也不算少了,雖然不懂得具體的工藝流程,可就杯子瓶子之類的玻璃製品,其實歸納起來,一般也就是兩種,一種是吹制的,一種是模壓。
吹制技術還需要摸索和試驗,來不及了,那乾脆上模壓得了。
之前王景是想一步到位,卻忽略了眼下根本沒有其他的同行能夠和自己競爭。
就算模壓的沒有吹制的精巧細膩,風格多變,可這有什麼?
放眼望去,一個能打的對手都沒有,就算自己的玻璃產業還不是最完美的形態,但依舊舉世無敵啊!
所以王景說道:「吹制不行,那就直接上模製得了,等賺了錢,再慢慢研究,只要金山銀海地砸下去,什麼技術砸不出來?」
「有道理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史子眇也是腦抽了,現在才轉過彎來,不再鑽牛角尖:「既然做不了吹制器,那就上模壓器好了,其實要弄出玻璃杯,模壓製造的技術難度可比吹制容易多了。」
翟介也舉手贊成:「好,先解決有無的問題,再解決好壞的問題,我馬上就讓人試試看。」
王景思路開闊,直接用了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套路,別管東西好不好,先做出來把韭菜給割了再說。
模壓要使用模具,設計製造模具對翟介這群墨家門徒來說,現在完全就來是小菜一碟,吸收了大量物理學知識的他們,已經完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進化。
「等下,我們要先把規格定下來。」
王景對工業化生產體系的認知,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深刻,因此提議說道:「既然用到模具的話,就要定下外觀和規格、尺寸,這樣才能方便以後的標準化製造,否則會造成浪費和許多麻煩。」
聽到王景的要求,史子渺和翟介等人不由面面相覷,玻璃杯、玻璃瓶這些東西以前他們根本沒見過啊,鬼知道這些玩意兒的規格尺寸是什麼樣子的?
更何況這玩意需要規格尺寸的嗎?
但沒辦法,上司張張嘴,下屬跑斷腿。
王景都開口了,他們自然只能乖乖照做。
翟介立刻帶著一批精通測算的墨家門徒,開始著手測繪工作,設定好相應的規格,然後就是照著圖紙進行開模。
另一路由史子渺率領的道門學徒,則是繼續帶領化工組的全體人員繼續冶煉玻璃料,為其後的大規模生產備足原料。
兩隊人馬各自分工確定自己的任務,然後便立即各自行動起來,在王景的鞭策下,他們也習慣了這種高效率的做事方式。
至於王景,則是對照著圖紙,將自己記憶中那些樣式繁多的玻璃杯、玻璃碗、玻璃花瓶、酒瓶、水瓶、各種茶具等逐一回想起來,可因為內容實在太多,他一時半會兒的,也不知道先畫哪個比較好。
「來個八角玻璃杯吧。」
王景想不出來有什麼合適的,就覺得先來點簡單的東西准沒錯,八角玻璃杯樣式簡單,上輩子去酒吧喝酒的時候,早就摸習慣了,因此刷刷幾筆下來,頓時勾勒出了一個清晰的輪廓。
「嘿,畫得還挺好看!」
不習慣用毛筆作畫,王景還下令翟介做出了一批鉛筆,用來素描正好合適。
而得益於超高的智力屬性,設計模具和繪圖,對王景而言絲毫不顯困難。
他畫完之後,又把記憶中關於八角杯的信息和畫面回想了一番,這才定下具體的尺寸,之後又用鉛筆唰唰的在筆記本上畫了個簡易的三視圖,拿起尺子和鉛筆現場就把模具圖紙設計出來了。
「公易,你看看這個模具怎麼樣?」
翟介過來,恭謹地接過畫板,然後看了下王景畫好的圖。
他現在是專業人士,自然知道王景要求的這些杯子、碗的模具是很簡單的,就是一個兩瓣式組合設計,另有配套的夾具,沒什麼問題。
得到翟介肯定的答覆,王景也是鬆了一口氣:「既如此,材料也不需要什麼太好的東西,讓黎豐直接用生鐵鑄造就是。」
商定之後,轉眼間四天時間便過去了。
第五天一大早,黎豐就遵照命令,把連續幾天加班加點才搞好的幾副生鐵模具,親自帶隊送到了玻璃場這裡。
這些天史子渺和翟介也沒閒著,通過連續幾天的摸索,他們已經總結出來了一些吹制玻璃的技術,也已經大概掌握了部分玻璃液的物理特性。
兩人帶著一群心靈手巧的工匠,經過小組討論,又做了幾次試製之後,總算是確定了工藝流程,把所有的生產細節都一一敲定下來,可以準備正式開爐生產了。
新技術就在他們思想的火花碰撞下誕生,速度和效率簡直快得驚人,預示著王景一直期待的炎漢帝版工業化大生產模式,如今總算是邁出了第一步。
而這其中,楊磊的作用最大,此人經過之前的事情,似乎已經完全開了竅。
玻璃吹制的技術要點,基本上都是他提出的構想,然後大家才群策群力的去進行完善,最終將整個工藝流程,都大致上推導了出來。
首先是楊磊發現,液態的玻璃有很強的粘結性,因此為了提高效率降低技術難度,必須要在模具內部塗抹上一層用桐油調和的木炭粉末,防止玻璃液與模具內部產生黏合,這樣才行。
然後楊磊親自用吹管蘸一團粘稠的玻璃漿出來後,一邊向吹管裡面吹氣,一邊將取出的玻璃料在一塊乾淨的鐵製滾板上滾圓,他還總結出了不少辦法,比如舉起吹管和玻璃泡向上方吹氣,這樣就可以避免玻璃料集中在玻璃泡的底部。
而當玻璃泡的體積達到一定尺寸之後,將吹管放下,用坩堝鉗將玻璃泡拉長到生鐵模具的長度,將玻璃泡放入生鐵模具中,使玻璃泡沉到模具底部,這時旁邊的翟介,才踏住木頭夾板將模具合上,一邊繼續吹氣,一邊通過不斷的旋轉吹管來轉動模具中的玻璃泡。
片刻之後,用冷水將玻璃泡打下,滋啦啦的響聲中,蒸汽滾滾而起。
楊磊打開鑄鐵模具,一個漂亮的八角形玻璃杯出現在大家的面前,樣子和王景畫的別無二致,尺寸也是剛剛好,所有人這才如釋重負般地吁了口氣。
接著又做出來圓形玻璃杯、玻璃碗、西洋式高腳酒杯,甚至玻璃酒瓶--這是樊正要求了很久的東西。
做好的玻璃器被放在退火窯中進行退火處理,然後它們才會一起被送到天工坊的切割場,在那裡用高速輪鋸切掉吹管口,並且進行打磨修光處理。
因為沒什麼技術難度,只要按照要求,隨便找個工匠都可以完成,所以這些工作被交給了天工坊機械部門的年輕學徒工來做。
第一批成型的器皿讓整個聯合技術攻關小組的人都愛不釋手,就連見過皇家藏寶庫的史子渺,都將八角玻璃杯拿在手裡認真把玩,覺得這玩意兒真是稀罕。
王景接到這一好消息之後,當即下令把這批玻璃器中的每一種各提取一件,送到衛將軍府里,顯然要把這件「重要的歷史文物」給好好保存下來,說不定幾千年後,博物館裡會有對此津津樂道,追憶往昔。
文物文物,以物品承載文明的底蘊,這可是無價之寶!
隨和翟介得到指示,更是再接再厲,乾脆按照王景的要求,讓楊磊又依照酒壺的模樣,設計了一套模具,一口氣製造了三百個酒瓶。
這種物件形狀簡單,材料用得又少,正好給吹制小組的工人上手練習用。
洛陽,孟津港。
雖說眼下正處亂世,年景不好。
但是隨著王景橫掃兗州,鎮壓黃巾軍,又大敗陶謙之後,儘管黃河流域依然有水匪活動,但洛陽周邊的局勢,已經緩和了許多。
如今盛夏時節,作為大漢帝都所在的洛陽,又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嚴冬早就離去,寒潮一過,地氣便接著回暖了,變成鮮花繁茂的夏日景象。
上自豪門大戶,下至小康之家,今年的日子仍然在歡樂中度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