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八隻是這麼草草一看,就發現總有十家之多。
「人這般多?」
丁八有些吃驚,因為來福和他提到過,他預備投帖起摺子的人家,大多是這城裡數一數二的大戶。
每年花在珠寶玩器上的錢,少得幾萬,多得十幾萬,幾十萬錢,全都富得流油,是所謂的體面人。
「回東主,這還都是最大的大戶,還有些稍些的沒拜訪。」
這邊有侍女送來茶和手巾,來福取下帽子,擦了下額頭上的細汗:「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只是有一件事得討東家的示下。」
「這裡沒有外人,你盡可直言。」
「東家的銷得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玩器,同時做這許多大戶,本錢上周轉有沒有問題?」
福滿樓既然做得豪門大戶的生意,就要按豪門大戶規矩來做。
按規矩,這種大戶人家選購珠寶首飾基本上都是不付現款的,只在珠寶行里起個摺子,看中什麼,在摺子上登記蓋戳就可取貨了,本質上就是一種賒帳行為。
至於結帳,則需要等到每年的端午、中元和除夕三節,拿著摺子去府上要錢。
這種經營方式賺錢自然是很賺錢,畢竟豪門大戶財大氣粗,買東西從來只看喜不喜歡,絕不講價,畢竟那太跌份了。
可如此一來,長達幾個月的帳期對店鋪的本錢要求就非常高了。
珠寶器物不比其他,動輒需要成千上萬錢進貨,那麼多銅錢,光是用箱子裝著,累死人都不一定搬得完,即使有很大的本錢,也很難同時接受多位客戶的賒帳。
來福怕丁八這個外行人不知曉其中的關鍵,一味貪多求大,結果吃不下太多的業務,最終一敗塗地,丟了麵皮是小,萬一上了各大豪門的黑名單,以後怕是別想再碰珠寶這個行當了。
所以來福便找到了丁八,極力勸說道:「東主,除了資金周轉之外,這庫存和貨源也至關緊要,不知這其中詳情,可否告知一二?」
丁八冷冽的眸子落在來福身上,看得來福心裡發慌,他生怕自己剛才的話衝撞了眼前這位狠人,連忙擺手解釋起來:「非是在下打探機密,實在是不知道具體詳情,沒辦法鋪排貨物,制定行銷計劃啊。」
任何一種買賣,想要做大,都必須「貨源充足」。
尤其是珠寶玉器這一行,你貨源不足,那就是實力不夠,說不定原有的一些老客戶,前來採買結果你說沒貨,失望了幾次之後,人家就再也不來找你拿貨了。
因此來福不得不詢問細節,好規劃每一期的銷售數量,控制好出貨量,省得賣斷了貨,砸了自家招牌。
丁八知道,這來福在珠寶行當是個有本事的人,三十年來兢兢業業,有口皆碑。
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多年輕力壯又有拼勁的掌眼不去請,偏偏去鄉下請他這個已經金盆洗手的老掌柜重新出山了。
暗衛做生意,賺錢不賺錢那是小事,和豪門大戶搞好關係,打探情報才是真正的頭等大事。
既然來福問起,一些能讓他知道的事情,丁八一點也沒打算要繼續瞞著,便笑著對他說道:「放心,貨源的問題你不用愁,跟我來一趟庫房你就明白了。」
說完這句,丁八也不廢話,帶著來福就去了庫房重地。
半路上,丁八找了個話題,詢問來福說道:「你做珠寶這一行時日也不短了吧,跟我說說,這洛陽城裡的珠寶玉器,古玩文玩,彼此是否經常互相串貨?」
「這個自然。」
來福作為資深業內人士,顯然對這個情況比較了解:「天下奇珍異寶甚多,總不能每家都貨色齊全,再大的店鋪也免不了要找同行串貨互通有無,哪怕有時候虧本也咬著牙做,因為幹這一行的,人脈很重要。」
「所以說,同質化競爭很嚴重?」
同質化競爭這個詞,還是丁八從王景那裡聽來的,聽著就淺顯易懂,用詞直白。
稍加解釋幾句,來福便也聽懂了,隨後深以為然地用力點頭:「確實競爭激烈,所以珠寶玉器的買賣賺錢,卻也需要不小的本錢,還得有人脈有貨源,不是誰都能做的。咱京師這一片兒,大量的珠寶生意差不多都已經被千珍閣給壟斷了。」
「千珍閣?就是你之前遞摺子時專門提到的那一家珠寶行?」
「正是。」
來福點頭時,神色也頗為感慨,自從回到洛陽之後,種種變化差點讓他無所適從。
就比如這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的各種行會組織,就讓他眼界大開,因此為了在新東家面前的表現一番,他也親自找了不少老朋友打探消息。
只見來福對丁八講述一些他最近才得到的情報:「千珍閣原先是十常侍張讓名下的產業,張讓死後幾經轉手,現在落到了種家手裡。據聞除了種家之外,還有王、魯等洛陽世家都參與其中,背景著實很是不簡單吶。」
這個消息顯然讓丁八很感興趣,只不過他仍是不動聲色,目光幽幽地問道:「這麼說來,福滿樓想要崛起,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這千珍閣咯?」
上過戰場,殺過人,見過血,如今的丁八即便已經脫離了暗衛,更離開了戰鬥一線,可每次遇到挑戰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鬥志昂揚,殺心四起。
在丁八看來,所有通往勝利的路途,都需要用敵人的屍骨來鋪就。
來福也感受到了這股沖天的豪氣,知道自己的這個新東家絕非怕事的主,因此心情也是振奮,但還是小聲提醒道:「東主,這千珍閣的背後,有京師四郡的幾大世家聯手,他們壟斷了大部分的寶石和玉器礦源,張讓經營多年的貨物渠道也被他們所壟斷,因此想要打敗千珍閣,絕非易事。」
「呵,區區珠寶玉器,又算得了什麼?」
丁八露出明顯不屑的表情,語氣更是十分輕鬆:「千珍閣喜歡賣,就讓他們賣好了,我們福滿樓,有更好的東西。」
來福被這話給嚇了一大跳,珠寶玉器算得了什麼?那可是大寶貝啊!
每年的洛神祭典上,珠寶同行彼此串貨,福滿樓放出來的珠寶玉石,哪怕是最普通的那種,都能賣上五萬錢。
這樣的珠寶玉石,福滿樓往往一次就能放出五份甚至是十份,一直供不應求,受到各家追捧。
東主居然輕飄飄的一句「算得了什麼」,「還有更好的東西」,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東西?
來福心裡就覺得丁八是在吹牛,畢竟他幹這一行幹了大半輩子,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就算是皇室藏品,域外進貢,當年也不是沒有宦官和宮女從宮裡盜賣過。
除非是一些對修行都有益處的奇珍異寶,可那等天材地寶天下罕有,東主又能拿得出來幾件?
單單只是少量出售,賣得價格再高,也撼動不了前珍閣在珠寶行業里的地位啊。
做生意,哪是拍拍腦門那麼簡單的事情?
來福就是這麼想的,所以對丁八剛才的狂言,有些不以為然,隨口問道:「請問東主,福滿樓的到底準備經營些什麼寶物?
而丁八並不答話,上前一步,拉開了身後的帷幕。
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立櫃。
這個柜子做得四四方方,簡簡單單,沒有任何美麗的花紋和裝飾,可卻是讓來福倒吸一口涼氣。
除了支架之外,柜子的外壁、門、隔板,居然全是整幅的玻璃做出來的!
琉璃這玩意兒,來福也見得多了,洛陽城內就有不少琉璃作坊燒制些蜻蜓眼、琉璃蟬或者是琉璃耳璫之類的小玩意出來賣,頗受年輕男女喜歡。
以前來福也經常去進貨,因此對琉璃的材質,擁有一定的鑑賞能力。
可眼前的玻璃,雖然材質上和琉璃差不多,但能做到這樣晶瑩剔透,視若無物的整幅玻璃板,他卻是從未見過,甚至聞所未聞。
別說用這許多的玻璃做成一個大柜子了,就算是切開來一粒一粒賣,那價格也能上天啊!
可現在倒好,直接拿整塊的玻璃來做柜子,就好比別人都是拿寶箱裝寶石,自己的東家卻是把寶石做成箱子,這氣魄、這手段,就他娘的離譜!
「東……東主!」
摸著玻璃櫃,感受著指間傳來的冰涼觸感,來福現在是連話都結巴了:「這個……這個可是琉璃做的?」
「糾正一點,這種材質,我們稱之為玻璃,而非琉璃。」丁八下巴微微昂起,對來福的表現,他十分享受:「來掌柜,你可不要買櫝還珠啊,裡面的珍寶,最好還是要看一看的。」
「是!沒錯!確實要好好看看」
來福激動的把臉湊上前,這才注意到,眼前的柜子,原來是一個樣品陳列櫃。
這樣的柜子,面前一共擺著五個,全都是剛從孟津港那邊的玻璃工坊運過來的最新成品,除了架子是用紫檀木新做的之外,玻璃是用細石英砂和毛氈打磨過的。
擱在後世,這種所謂的玻璃櫃也就是一個鄉下小賣部的水平,連流著鼻涕泡的熊孩子都不會多看一眼。
但放在三國時期,純玻璃打造的展示櫃,那畫面和質感,可就非常的逆天了,擺出來絕對能引發鬨動效應。
最先吸引來福注意力的,是展示櫃裡成排的玻璃項鍊、手鍊和戒指。
玻璃珠子一顆顆的,不但個頭大,而且形狀渾圓,質地潤滑細膩,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比他見過的什麼戰國蜻蜓眼之類的小玩意要精緻和漂亮得多。
來福估計,光這些珠子,拆散來賣的話,單單是最大的那種尺寸就能輕輕鬆鬆地賣出十萬錢,最小的也能賣好幾貫。
除此之外,裡面還有成排的玻璃器具,各式各樣,琳琅滿目。
底部呈現八角形狀的玻璃杯子,常見的圓盤形碗碟,還有酒器,甚至還有茶具,每一件都是晶瑩剔透,宛如用最純粹無暇的水晶精雕細琢,打磨而成。
丁八目光淡然,嘴角卻是微微勾起,笑著問來福:「來掌柜,這些東西可夠?」
「夠!太夠了!沒有比這更夠的了!」
來福心裡十分清明,琉璃這玩意兒,誰都能燒,在洛陽也算不得太稀罕的物件,價格便宜得連富裕的平民百姓都能買上一些來妝點服飾。
奈何眼前的東西,比其他同行的貨物高明了好幾百倍,無論材質還是賣相,都不啻雲泥之別,根本沒法比。
這世上的生意,還有比獨門的買賣更好賺的嗎?
來福這下子總算是明白了,自己的這個新東家,為何有這般底氣。
珠寶玉石,需要採集,雪白圓潤的珍珠的採集得從青州採購,千里迢迢運到洛陽,路途遙遠成本高昂,而且數量和質量都難以控制。
至於玉石和寶石,那更是不可再生資源,挖完就沒了,全天下的礦脈是有數的,開採出來之後還有運輸,打磨,鑲嵌,做成首飾再拿出來賣,期間的工序光是用說的就能說上半天,生產周期往往是按年來計算的,因此需要提前搶購囤貨,積壓資金,影響周轉。
反倒是這玻璃就簡單多了,直接用沙子來燒,那是要多少有多少,等工坊的產業鏈建起來之後,產量完全不用擔心,突出一個量大管飽。
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著福滿樓擁有了一條穩定的貨物供應渠道,代表著買賣能夠長長久久的做下去,而且眼下玻璃只有福滿樓有,其他人根本沒法和自己競爭。
說真的,來福現在都替千珍閣感到惋惜,不知道這局面,福滿樓的這個競爭對手要如何才能翻得了盤。
「來掌柜,眼下我們福滿樓的底氣你也看到了,這等占盡優勢的局面之下,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無非是找來畫師和工匠,將我們的玻璃製品打造成符合達官貴人審美需求的珠寶首飾。」
丁八隨後又看向來福,對他叮囑了一句:「眼下我們的玻璃飾品款式還是太過單調了些許,這一點你要特別重視,不要吝惜錢財,給我找最好的工匠進行專門的設計,儘量豐富款式和品種,我要讓全洛陽都知道我們福滿樓是最好的。」
來福做珠寶這行多年,各式各樣的首飾見過不知道多少,高手匠人也知道一些,因此明白該怎麼做。
「東主放心,我馬上去辦。」
來福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這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一般來說,珠寶行業的高手匠人,各家鋪子都是專門養著的,說不定父傳子子傳孫,技術代代傳承,外面輕易都找不到這種專門人才。
但是來福不一樣,他從業多年,消息靈通,知道幾年前董卓和西涼軍橫行洛陽之時,有不少珠寶商人被盤剝強奪,吃了大虧,甚至有些珠寶商被逼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這些珠寶商的店鋪做不下去關張大吉,所以就流散出來不少匠人和夥計,眼下都沒活計可做,正是去招攬的時候。
「好,那就由你負責把他們都招攬來。」
一聽這消息,不禁喜上眉梢,真是想啥來啥:「裡面的夥計,只要品行可靠的,也可以用。待遇,就按他們以前的標準再加兩成給就是了,大方一點,別扣扣索索的,我們畢竟是要做大事的。」
來福聽著頻頻點頭,畢竟丁八越是大方,他自己的待遇也越好。
不過看著丁八這麼瘋狂招人,來福又忍不住勸道:「東主,眼下我們福滿樓就一家鋪子,現在也有了兩個夥計,再進人是不是多了?」
丁八卻是搖了搖頭:「不多,這哪裡多啊?你別只看眼下啊,以後我還有不少買賣要開,這樣的人先留著就是,不就是多個吃飯的嘴麼,算得什麼事?我是要做大事的,難道還吝嗇幾頓飯錢嗎?」
如今王景止息兵戈,安心發展各種產業,別看明面上的軍事擴張已經停止了,可暗地裡的商業擴張那可是才剛剛開始,準備出征四方呢。
丁八一想到以後還有更多的商業活動要搞,現在不把專業人員都儲備起來,到時候怕是想找也沒地方去找了。
別看炎漢帝朝如今流民遍地,可人員的流動實際上是十分緩慢的。
許多農民一輩子都沒出過十里之鄉,而大城市裡稍微有些技能的人,若沒有變故,那可都是在一家鋪子裡干一輩子的,甚至祖孫三代都為一個東家服務也不奇怪。
除非是招學徒和力工,否則很難隨時招到可用的人的。
而花錢臨時招來的學徒和力工,短時間內又不堪大用,需要經年累月的培訓才能讓他們掌握基本的技能。
丁八現在正急著通過商業布局來暗中將情報觸角延伸出去,怎麼可能在這點細枝末節上面為了省錢而壞了大事?
所以乾脆多花錢,能用的人手越多越好,省得沒人可用,那才是真的尷尬。
來福一聽,頓時由衷地贊了一句:「東主遠見!」
人都是有追求的,來福雖然只是一個掌柜,但他也想儘快把福滿樓做大做強,到時候他這個掌柜,也做得有滋有味不是?
兩人一合計,就商量了不少細節。
丁八想著玻璃飾品這玩意兒,奇巧閣那邊恐怕很難做得精細,因此他就對來福說道:「來掌柜,明天找些泥水匠人來咱們,準備起新屋。」
「東主,蓋房子的事情好,但是蓋了房子有何用處?」
照來福看來,這福滿樓的房子已經足夠用了,再蓋房子多此一舉了。」
「我要蓋一個玻璃飾品作坊。」
丁八說這話時,豪情萬丈,心中已經有了全盤的規劃——他要成為東漢未來的玻璃大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