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兵臨城下
蒼穹放光,東方漸明。
伴隨著雄雞高亢的鳴叫聲,遠方的朝陽自地平線下冉冉升騰而起,天地也隨之而逐漸變得清明了起來。
不過這一次,除了此起彼伏的雞鳴聲外,還有一道異樣的聲響在這一刻同時而響起。
那異樣的聲響,正是因為萬馬奔騰而引發出的震鳴聲。
就在開封城的城西原野之上,數以萬計的騎兵正如水銀瀉地漫捲而來。
萬馬奔騰之間,隆隆的馬蹄聲交織在一起,匯聚成恍若海潮一般的強音,潮起潮落,忽高忽低。
低沉的角號聲在騎陣之中此起彼伏,連綿不絕,不斷的衝擊著開封城上一眾守城軍卒的心腔。
不過面對著這一極富衝擊性的場景,開封城牆之上一眾守城軍兵並沒有多少的驚慌失措,反而是頗為從容。
萬馬奔騰的場景,就在前天他們就已經見識過了。
單從聲勢上來說,眼前萬賊軍的騎陣,完全沒有漢中軍的甲騎那麼可怖。
兩相對比之下,一眾守城軍兵心中對於萬賊軍的恐懼更是消散了許多。
不少站立在垛口之處值守的軍兵下意識的偏頭向著身側或是身後望去。
就在城牆各處的要地、樓閣之間,一名名全副武裝的漢中軍甲兵正按刀而立。
他們的存在,讓一眾開封城的守軍更是心中大定。
午門獻俘之時當今天子金口玉言,稱讚漢中軍當真為天下雄兵。
這樣的事情自然也是早已通過邸報,傳到了各城各地。
而且伴隨著評書和話本,越發的深入人心。
很多時候在眾人議論之中,和漢中軍做比較的對象,不是戚家軍,便是岳家軍。
有好事者,也將漢中軍稱之為陳家軍,與戚家軍、岳家軍相提並論。
正因為如此,開封城上一眾守城的兵丁,如今面對著卷席而來的大量萬民軍騎兵,心中卻沒有多少的恐懼。
有百戰百勝的漢中軍在,有名滿天下的平賊將軍陳望在,開封城便等於是有了定海神針。
哪怕是再大的巨浪,再洶湧的潮水,也不可能夠撼動開封這一座堅城!
開封城西,除去卷席而來的萬民軍騎兵之外,還散布著大量身穿赤甲的游騎。
這些游騎夜不收自然都是漢中軍的精銳騎兵,
面對著壓迫而來的萬民軍騎兵,漢中軍的夜不收有條不紊的收攏著的防線,向著其他的方向奔走而去。
他們和萬民軍的騎兵大陣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與萬民軍的前鋒騎兵不斷的追逐拼殺。
萬民軍的大隊騎兵衝鋒而來,他們便快速的駕馬離開。
若是遇到小隊的騎兵,他們便快速的又聚集在一起,趁機吞掉膽敢冒進而來的敵騎。
萬民軍的騎兵人數雖眾,但是在這種小規模的交鋒之中卻是一直都落於下風。
人馬交錯之間,落於地上的多是身穿著黑甲的萬民軍騎兵,身穿著赤甲的漢中軍騎兵少有見到落馬者。
因此每一輪的交鋒,眼見到漢中軍的騎兵得勝,城牆之上一眾開封城的軍兵便會齊聲為其而歡呼。
城中軍兵的士氣,也隨之而不斷的向上瘋漲而去。
陳望外穿文武袍,內穿緋紅魚鱗甲,頭戴著插著三面日月旗的明鐵盔,憑欄而立於西城的城樓之上。
漢中鎮內和開封城中一眾軍將,皆是罩袍束帶,頂盔貫甲,按照職銜恭敬的分立於左右。
「城外留存的牲畜、糧草在昨日城門關閉之時已經全部搬運入城,住民百姓也都按照計劃遷入了城中。」
趙懷良站在陳望的身側向陳望稟報著城內城外的情況。
胡知義領兵攻略洛陽府,他自然便擔任起了副手的職責。
「遊蕩在城外的饑民人數眾多,前些時日也有不少的外來人員加入,通過軍兵驅趕,還有施粥等辦法也已經將其全部聚集在東城外的方向。」
「社兵在昨日黃昏時已經全部募齊,現今正在點卯,準備集訓中。」
陳望微微頷首,目光從城樓之下一眾守城軍兵的身上緩緩掃過。
陣陣歡呼聲此時正不斷的在城牆之上的軍兵群體之中升騰而起,原本緊張的恐懼的氛圍早已經徹底的消弭。
已經是可以稱得上是一句士氣如虹。
「萬賊軍雖然大部將至,但是社兵訓練仍為如今第一要務。」
「萬賊軍想要攻城,起碼還要數日的時間砍伐木材製作攻城器械,傳告各城守軍這些時日只需養精蓄銳,無需太過激動。」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周王發庫金五十萬兩作為犒軍之資,同時開封城內的富戶也一起捐出了不少的白銀,開出了極高的賞格。
斬賊一級者便能得到賞銀五十兩,能射殺一賊者賞銀三十兩,射傷一賊或擊傷一者便賞銀十兩。
懸賞的消息傳出,使得全城振奮,民間的百姓,很多甚至自己攜帶刀槍等武器請求登城守衛。
陳望本來不準備讓普通的百姓登城協防,但是經過了考慮之後,還是甄選了三千人。
教習了他們簡單戰法,發給統一的武器,作為預備的兵力。
現在的一切都和歷史上相差的太大,李岩將時間提前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實力比起當時的李自成也要更為雄壯。
這其中有太多不可預料的事情,多一分力量,也就多一分保障。
「屬下明白,必定會將重心轉移到社兵訓練之上。」
趙懷良咧嘴一笑,應了一聲,而後笑著提議道。
「萬賊軍先鋒騎兵新至,要不要去沖他一陣,殺殺他們的銳氣,順便……也能賺些賞銀。」
往常流寇的首級根本就不值錢,幾顆首級能夠換得一兩銀子都已經算得上是不錯了。
所以在一開始的官兵還會斬取流寇首級換錢換功,後面就懶得斬獲什麼首級了,只有在將校需要報功的時候,斬獲一批去上面報什麼大捷的功勞。
殺良冒功很多時候,為的不是賞銀,而是大量首級可以報出的大捷功。
然而現在給出的賞格,一顆首級賞銀就是五十兩,這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
這個價格已經是北方建奴的首級價格了,還是真夷的價格。
趙懷良雖然如今已經做到了千總,但是仍然是眼熱不已。
漢中鎮沒有吃空餉,喝兵血的說法,他不可能貪污這些。
一個月不算祿米這些,趙懷良領到手的軍餉能有十兩多,比起普通的軍卒無疑已經是很多了。
但是相對於五十兩來說,卻是又少的可憐。
現在只需要砍兩三顆首級,便能拿到一年的餉銀,如何不會心動。
陳望斜睨了一眼有些急迫的趙懷良,把玩著手中的千里鏡,問道。
「難不成你名下的那好幾座礦山,還有千總的俸祿,都還不夠你一家老小的用度?」
造反是誅九族的大事,對於唐世平、趙懷良這些心腹親信將領,陳望自然不會薄待。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除去官職權柄之外,陳望自然也不會忘記財富的分配。
靠著礦山和販賣私鹽,還有壟斷貿易和田產,所以每年陳望都能夠獲取大量的金銀,用於發展軍鎮。
趙懷良、唐世平、王元康等人,麾下的一眾心腹親信,陳望都會分潤其一些產業,讓其能夠從中獲取一定的銀錢,用於補貼家用。
趙懷良如今實際控下有三座礦山,還有兩支活動在鄖陽府內山區的商隊,和一條販賣私鹽的路線,一年怎麼也能收千兩以上的白銀。
趙懷良有些心虛,尷尬道。
「自然是夠的,但是這天下沒幾個人會嫌錢多……」
趙懷良的話糙理卻是不糙,天下自然不會有人嫌自己的錢太多。
「你說的確實有道理……」
「但是伱需要記住一點。」
陳望很清楚這些道理,大部分人都嚮往更好的生活。
他同樣也貪財,也渴望名利。
只是,再如何的貪財,還是要注意方法。
「你麾下的軍兵是你的袍澤,是願意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夥伴,是你一聲令下,心甘情願的跟著你共赴黃泉的兄弟。」
「他們,不是你的家奴,不是你的鷹犬,更不是用來為你賺取金錢的工具。」
陳望轉過頭,目視著趙懷良,語氣鄭重。
「兵戰兇險,身為將帥,是否出擊,應當首先考慮得是成敗得失,而非是為了金銀賞格冒險而進。」
五十兩紋銀的賞格是高,但是哪怕再高的賞格,也都不是冒險進取的理由。
趙懷良日後也必定要單獨領兵為將,有些事情提前和其講明,對其有好無壞。
「你忘記了在淳化的時候?」
作為一軍一營的主將,必須要一顆沉著的心,也必須要有一顆清晰的頭腦。
在遼東明軍很多的戰本來能勝,但就是因為爭搶首級,很多時候引得軍陣混亂,反而被敵軍擊潰。
隨著陳望的言語,趙懷良臉上的神色也逐漸鄭重的起來,眼眸之中滿是羞愧。
在淳化的時候,陳望前來接管,要治他治軍不嚴的罪責。
那些和他一起三水城中殺將而出兄弟,面對著明晃晃的刀刃,面對著死亡的威脅,仍然願意站起身來為其申辯解。
甚至在後面,甘願以身替罪,有人甚至願意為替其領死。
趙懷良低下了頭,彎下了身軀,面對著陳望鄭重其事的行了一禮。
「屬下知錯了。」
陳望和趙懷良的對話並沒有瞞著其他人,陳德一直就站在旁邊,將對話全部都聽的一清二楚。
陳德目視著陳望的背影,看著這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但是無論是官職還是能力都遠勝自己的人,不由的感覺心悅臣服。
難怪漢中鎮的兵,比其他軍鎮的兵看上去聲勢都截然不同。
這其中最深層次的原因,或許正是因為這個。
君視民為草芥,民視君為仇寇。
這句話,轉換一下,放在軍鎮之中也是同樣。
衛所軍被軍將當做家奴一樣使喚,所以在打仗的時候向來都是不堪作用。
而軍鎮的營兵稍微好一些,但是在大部分軍將的眼中也只是幫助他們上位的工具。
所以營兵的戰力比衛所兵要稍好一些,士氣也要高上不少。
而軍將對於家丁簡直就是像是在對子侄親朋一樣,這也是為什麼家丁為了將主可以死戰不退的原因。
陳德心中有所明悟,不過也有不少的疑惑。
蓄養家丁的弊端,大明的將校其實也都知道,但是卻都不得不這麼去做。
不說升遷調動之後如果沒有家丁跟隨,不好統管普通的軍士。
單說軍餉這一問題便難以解決。
他們這些內地的軍鎮,經年欠餉早已經是常例。
他麾下的兵額沒有足數的原因,也是因為朝廷沒有發放足額的糧餉,只夠補這麼多的兵馬。
而陳望是如何能夠養得起這麼多的軍兵的。
陳德心中疑惑不解,有心想問。
不過話到臨口,卻是被遠方的景象重新壓了回去。
就在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道不斷躍動的黑線正迅速的蔓延過來,從南到北,浩浩蕩蕩,漫無邊際。
「來了……」
城樓之上有人輕聲說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著遠方的地平線投去。
城牆之上一眾軍兵的歡呼聲也在這時戛然而止。
沉悶而又壓抑的氣氛逐漸在城牆之上瀰漫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道路儘是裹著黑色頭巾與長矛的海洋,滾滾猶若玄黑之潮。
「鳴金,收兵。」
陳望緩緩抬起了右手,沉著的下達了收兵的命令。
城外的游騎本來也只是為了一開始的偵查和預警而投放出去的,萬民軍的大部已到,也就沒有必要再在城外遊蕩了。
陳望舉起了手中的千里鏡。
千里鏡中,密密麻麻的萬民軍軍兵猶若騰飛而來的蝗蟲一般。
刀槍如林,鏡頭之下,是由無數萬民軍的軍卒組成的黑色浪潮,一眼望去漫無邊際。
黑壓壓的先鋪滿了洛陽城西的平川之地,接著這股浪流緩緩而動,向著城北和城南的方向洶湧而去。
一桿高達一丈五尺玄黑色大纛,被一眾旗色各異的旌旗簇擁著,緩緩的自地平線上升起。
旗幟與旗幅同色,用夾絹二幅,長四尺,闊三尺。
上插珠纓,下接雉尾,長達八尺五寸的玄黑色號帶在呼嘯的勁風之中不斷鼓動。
旗纓赤紅,旗槍銀亮,旗面迎風舒展,露出了一個斗大的白字——「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