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一揮而就的文章
中文系的學生對《文藝理論研究》這冊期刊應該不陌生。
這冊學術刊物在文藝理論領域具有極高的權威性,是教育部主管的C刊,即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來源期刊。
這會兒這冊刊物主要由文藝理論學會主管,出席本次頒獎的陳荒煤擔任這冊刊物的主編。
李小林滿面笑容的給江弦介紹了下刊物的基本情況,《文藝理論研究》的編輯部設在上海,相對來說她要更熟悉一些。
「文藝理論學會?」江弦看著李小林,一臉願聞其詳的模樣。
「文藝理論學會是目前國內影響最大的全國性學術團體,79年剛剛成立,陳荒煤同志擔任第一屆學會會長,周洋同志擔任名譽會長」
光是聽到這幾個威名赫赫的名字,江弦就知道這個學會的地位絕對沒那麼簡單。
徐中玉這時候開口,沖江弦道:
「我在學會當中擔任副會長的職務,在《文藝理論研究》編輯部擔任副主編,嚴格來講,《文藝理論研究》其實就是我們學會的會刊。」
「原來如此。」江弦點了點頭。
了解了《文藝理論研究》的大致情況,他這才考慮起徐中玉和他約稿的事情。
「您想讓我談談現代派文學?」
「不錯。」徐中玉點點頭。
「你應該聽說過徐中玉先生吧。」
李小林和江弦確認說:「徐先生是著名的文藝理論家,編著教學書籍近千萬字,《大學語文》就出自他手。
之前他給你《外婆橋》寫的那篇文學評論不知道你讀過沒有,相當精彩。」
江弦點點頭,滿臉尊敬的看向徐中玉。
徐中玉已是花甲之年,依舊精神矍鑠,高大挺拔,穿著白襯衫、黑皮鞋,扶著拐杖,面容和藹可親。
只要上過《大學語文》這個科目,應該都聽過徐中玉的名字。
可以說他是這門學科之父。
江弦一想還頗感不可思議,如今他不光和教材里的人物站在一起,甚至和編纂教材的人說上了話。
「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特立獨行的作家。」
徐中玉笑呵呵的說,「搞現代派文學,文章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國外作家的影子,像卡夫卡、川端康成,冊那,這倆人對國內作家的影響太深了,大部分作家很難撇除作品當中他們的影子。」
「您過獎了。」江弦嘴上謙虛,心裡卻深以為然。
徐中玉這番話說的一針見血。
有人總結說,在某個時期,中國每一位先鋒作家的背後,都能看見一個甚至多個西方的大師。
光是余華就不止一次的提過,卡夫卡和川端康成兩個人如何啟發了他的寫作,又如何阻礙了他的寫作。
當時江弦還不大明白「阻礙」的意思,如今已完全領悟。
優秀的作家會努力撇除作品中其他作家的影子,然而卡夫卡、川端康成,甚至巴爾扎克這些人對作家的影響又太深,這就成了很多作家寫作道路上的一道瓶頸。
徐中玉繼續講:「相對而言,在你的文章里我很少看到別的作家,除了這篇《外婆橋》。
不知道你看沒看我的那篇文學評論,我瞎說一句,說錯了你別生氣,我總覺得你這篇小說里充滿一部國外小說的影子」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江弦和徐中玉異口同聲。
二人彼此對視一眼,隨後一同會心一笑。
這句英文翻譯過來就是百年孤獨。
百年孤獨還並未翻譯引進中國,所以他和徐中玉說的都是這冊小說的英譯名。
「之前在日本訪問期間買了很多書籍,其中就夾著這樣一部小說。」
江弦主動解釋:「等我看完馬爾克斯這部著作,深感震撼,這篇《外婆橋》也是以『冰塊』很『燙』的方式,向加西亞·馬爾克斯表示脫帽致敬。」
徐中玉點點頭,一副早已預料到的模樣,「你的文字造詣很高,我很期待你能講講你所理解的現代派理論,你又是國內最具代表性的意識流小說作家,如果能提出一些理論,一定相當有價值,對於當下的文學界也是件幸事。」
聽到徐中玉的語氣這麼真摯,饒是李小林都有些感動,徐老先生如此高齡,為了推動文學水平進步仍是殫精竭慮。
她又把目光轉向江弦,這個年輕到可怕的男人,這才寫作幾年,儼然已是文壇不可或缺的核心角色之一。
「徐先生。」
江弦沉默了一陣,終於開口,「約稿子的事情我沒問題。」
徐中玉興奮起來,又很快聽到江弦嘴裡蹦出來個討厭的「但是」。
「我也有一件事想請徐先生幫忙。」
徐中玉笑容一滯,「有事請我幫?你講。」
「不知道徐先生有沒有聽過文講所的事情,確切一點說,現在叫魯迅文學院。」江弦開口道。
他說的當然是魯迅文學院和高教部鬧學歷的事情。
按照魯迅文學院領導的想法,他們這個學院畢業以後,應該直接授予一紙能廣泛受到認可的研究生畢業證書。
李清泉為了這件事一直在和高教部爭取,這會兒撞上這個高教部的徐中玉,江弦便心生出一個在他這裡爭取的想法。
「你是說魯迅文學院的學歷」徐中玉依舊是面帶微笑,「搞魯迅文學院我是支持的,這能培養我們國家的作家隊伍,可是學歷的事.還是有待商榷,這種事不能馬虎,希望你理解。」
「理解、理解。」
江弦當然知道學歷的問題要慎重。
若是門路沒開對,留下空子給鑽,那以後不知智網的恐怕就不止翟博士一個了,還有平凹兄的女兒,恐怕也不止是進個中作協那麼簡單。
「這個問題上我會多留心。」徐中玉給江弦留下一句承諾。
「有您這句話就夠了。」
江弦笑著說,「那我回去好好想想我對現代派文學的理解和想法。」
接著和徐中玉說了一會兒話,頒獎儀式便開始了,江弦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十月文學獎」保持了「全國優秀小說評選」的優良傳統
——不設置長篇小說獎項。
類別有短篇小說、中篇小說、劇本、報告文學、詩歌、散文、文學評論。
首先頒發的便是中篇小說獎。
江弦瞥了眼獲獎者,熟面孔不少,除了蔣子龍,還有作家出版社的從維熙、《京城文學》的王濛、路遙,以及中傑英。
從維熙此前為江弦出版過《琉璃月照銅錢》這篇小說,此次憑藉小說《第十個彈孔》獲獎。
王濛和路遙就不必介紹了。
中傑英則是江弦在文代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同志。
當時開會的代表們都說,中作協給文代會貢獻了兩個怪人,一個是個子最高的馮驥才,一個就是個子最矮的中傑英。
中傑英個子很矮,他是青華大學畢業的汽車專業高材生,文學創作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嚴格來講他是文理雙修的奇才。
這從他的兩部代表作就能看得出來:
一個是《汽車及其機構試驗方法》,另一個是小說《在地震的廢墟上》。
在一眾極為優秀的獲獎作品裡,最受矚目的無疑是江弦這篇《高山下的花環》。
《高山下的花環》這篇小說雖然已經發表了近半年的時間,過了大部分文學作品影響力的發酵期限。
但《花環》這篇小說仍在讀者群體當中保持著關注度。
甚至可以宣稱,在剛過去的1981年裡,《花環》是中國文壇最受關注的一部現象級小說。
這部小說所造成的轟動效應,哪怕在好作品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的黃金年代也是極罕見的,它的影響力已經打破了時間的桎梏。
《文藝報》上的一篇文章中,曾有評論家將雷抒雁的詩歌《小草在歌唱》、徐中玉的《西線軼事》、江弦的《高山下的花環》視為「軍旅文學破冰三部曲」,認為這三部作品可以稱為中國當代戰爭文學的換代之作。
當陳荒煤把獎狀發到江弦手裡的時候,台下的作家們沒有一個不去幻想此刻捧著這個獎狀的人是自己。
中篇小說的頒獎結束,很快又輪到給劇本頒獎的環節。
羨慕嫉妒到懷疑人生的又變成了劇作家們。
如果說《高山下的花環》在一眾小說當中脫穎而出,那《天下第一樓》是做到了真正的獨占鰲頭。
《十月》的評委們甚至在頒獎詞中直接宣布,「《天下第一樓》是《茶館》之後國內最好的話劇劇本之一。」
看著陳荒煤表情怪異的念出這段話,江弦都懷疑,這個「之一」是不是陳荒煤給加上的。
畢竟他們《十月》的人一向比較大膽、激進,不然也不會敢為天下先的搞《十月》這部雜刊,搞「十月叢書」。
直接宣布《天下第一樓》是《茶館》之後國內最好的話劇劇本,這種事情,江弦相信他們是真能幹的出來。
頒獎現場閃光燈不斷,全國各地受邀前來的記者媒體們紛紛記錄著「十月文學獎」的首次頒獎。
頒獎結束以後,還有一場《十月》組織的座談會,相當於組織作家們坐到一塊兒,談談文學,聊聊近況,增強文學隊伍的凝聚力。
另一方面,場上文壇泰斗級人物雲集,陳荒煤、馮沐.丁凌也作為獲獎作家被請了過來,這正是年輕作家們向他們請教的好機會。
大家嗑著瓜子、剝著花生,暢所欲言,氣氛相當濃烈,以至於很多人都沒發現,剛才連拿兩座大獎的江弦在座談會上表現的相當安靜,只是拿著一個硬質本,坐在座位上靜靜的一行行書寫。
「自『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悉數湧現以後,文壇的發展正在陷入一種短期的沉寂,能引起讀者和社會共鳴的作品明顯在減少著,我們作家們的創作水平沒有獲得明顯的突破。」
江弦的文講所同學母國政慷慨激昂的闡釋著他的觀點。
「在我看來,我們現在的創作正處於一種困境,我們的文學在世界上屬於滯後狀態,要擺脫這種困境,要追趕世界文學的發展步伐,就要借鑑西方文學的創作方法和形式,這正是我們鼓勵現代派文學發展的意義所在。」
母國政的話得來了很多作家們的贊同,尤其是一些偏先鋒的年輕作家,他們希望文學能同社會發展一般,通過全面的學習西方文化技巧來實現文學的現代化。
一些老一輩的作家則皺起眉頭,對此觀點無法苟同。
場面一時間像極了歷史書上講的那些場景,一方主張閉關鎖國,另一方主張全盤西化。
座談會在愈發白熾化的爭論中來到尾聲,座談會結束,一些個作家意猶未盡的聚在一起繼續討論。
徐中玉則笑呵呵的與一些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打著招呼,一轉身瞥見江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了他的身後,手裡還提著個硬皮本。
「徐先生,這是和你約的稿子。」
「和我約的稿子?」徐中玉一陣奇怪,「什麼稿子?」
江弦笑了笑,提醒說,「您不是想讓我談談現代派麼?」
徐中玉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當即瞪大雙眼,驚呼出聲。
「這麼快?!」
這也不怪徐中玉失態。
他在頒獎前才和江弦約了這麼一篇理論文章,這頒獎才剛結束,江弦就把這麼一篇文章交到了他手裡。
這速度,任誰來下巴都得被驚掉。
什麼時候寫的?
徐中玉仔細回想著。
他想和江弦約稿的事情,之前從沒和別人說過,總不能是江弦本來就有這麼一篇理論文章,恰巧帶在身上,又恰巧就被他約了。
徐中玉接過江弦的稿子,掃了一眼,約莫幾千字的模樣。
「你是剛才在座談會上寫的?」
「是。」
江弦大方承認。
徐中玉點點頭,這才覺得比較合理。
但仍是無法消去心中的震撼。
即便是座談會上有時間可以寫作,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這樣複雜的環境裡,一揮而就這麼一篇幾千字的文章,也絕非是什麼易事。
只能說江弦對現代派文學已經到了信手拈來的地步,隨便一寫,便有話可說,只是說的話幾斤幾兩,還有待考究。
徐中玉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這篇文章寫的究竟如何。
他當即找了個僻靜處,戴上老花鏡,翻開這篇文章。
題目是:
《回到民族傳統,回到現實語言!》
(本章完)